我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異常的平靜。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哭鬧。
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哀莫大於心死,大概就是如此。
王建軍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淑琴,你……你說什麼?」
「我說,離婚。」我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明天,不,現在,我們就回去。天一亮,就去民政局。這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不!我不同意!」王建D軍急了,他衝過來想抓住我,被我嫌惡地躲開。
「淑琴,你聽我解釋!我去見小寶,是因為孩子病得快不行了!我不能見死不救啊!我發誓,就那一次!我跟他們真的沒有別的聯繫了!你相信我!」
「相信你?」我看著他,悽然一笑,「王建軍,你覺得,你現在還有什麼值得我相信的?你的孝順是假的,你的忠誠是假的,你的整個人都是假的!跟你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多待一秒都覺得噁心!」
我的話,像最鋒利的刀子,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心臟。
他的臉色變得慘白,身體搖搖欲墜。
而一直沉默的王明,此刻卻突然開口了。
「離吧。」
他看著王建軍,眼神複雜,有怨恨,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種決絕。
「你不該騙她一輩子。她不欠我們什麼。」然後,他又轉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這位……阿姨,對不起。我們母子的存在,給您帶來了這麼大的傷害。如果離婚能讓您好過一點,我支持您。」
說完,他不再看我們,轉身走進了屋子,重重地關上了門。
他把自己和他的世界,與我們徹底隔絕了開來。
07
王明關上的那扇門,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兩個本不該有交集的家庭,徹底割裂開來。
門外,是狼狽不堪的我們;門內,是他和母親四十年來相依為命的、不被打擾的世界。
王建軍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跌坐在地上。
他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又看看我決絕的臉,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近乎絕望的無助。
這個在我面前強勢了一輩子的男人,這個在單位里說一不二的領導,此刻,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惶恐而又不知所措。
「淑琴……別……別這樣對我……」他喃喃地哀求著,聲音裡帶著哭腔,「我知道我錯了,我錯了四十年。可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當年我要是不聽我爸媽的話,我就回不了城,我就得在這裡當一輩子農民。我……我怕了……」
「所以你就犧牲了她們母子,犧牲了我,來成全你自己的前程?」我冷冷地看著他,心硬如鐵,「王建軍,別再為你的自私和懦弱找藉口了。你最愛的人,從來都只有你自己。」
陳玉蘭站在一旁,從始至終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像一個超然物外的看客。
或許,對她而言,這場遲到了四十年的攤牌,早已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不恨,也不怨,只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王建軍這個男人,根本不值得任何一個女人為他付出。
我沒有再理會癱坐在地的王建軍,轉身就走。
我的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堅定。
這個充滿了謊言和背叛的村莊,我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下去。
回到王家老宅,靈堂里的白燭依舊在燃燒,映照著婆婆那張毫無生氣的遺像。
我看著照片上的老人,心中再無半點悲戚,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恨意。
她不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她是這場長達四十年騙局的參與者和幫凶。
她用兒子的「孝敬錢」,去安撫另一個被她兒子拋棄的女人,以此來換取自己內心的安寧。
何其自私,又何其殘忍。
大哥王建國看到我一個人回來,身後沒有跟著王建軍,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弟媳,你……你跟建軍……」
「大哥,」我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平靜而疏離,「麻煩你找一輛車,我現在就要回縣城。明天一早,我就回市裡。」
「這……這怎麼行?媽還沒下葬呢……」王建國為難地說。
「她是你的媽,是王建軍的媽,但從今天起,她不再是我的婆婆。」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個家,我不會再踏進一步。」
王建國被我話里的決絕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半個小時後,王建軍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他看到我收拾好的行李,再次衝過來拉住我。
「淑琴,別走!求求你,別走!等媽下葬了,我跟你一起回去,我給你跪下認錯,你打我罵我都行,就是別說離婚,好不好?」
我厭惡地甩開他的手,冷漠地看著他:「王建軍,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態吧。從你說謊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完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我的兒子王皓打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
「喂,皓皓。」
「媽,你們那邊怎麼樣了?奶奶的後事都還順利嗎?」王皓的聲音里充滿了關切。
聽到兒子的聲音,我強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決堤了。
我不想讓兒子擔心,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捂著嘴,不想讓自己哭出聲,可那壓抑的嗚咽,還是通過電話傳了過去。
「媽?媽你怎麼了?你哭了?出什麼事了?」王皓立刻警覺起來,「是不是爸欺負你了?你們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王建軍聽到王皓要來,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這件事,他最怕的,就是被他引以為傲的兒子知道。
「別!皓皓,你別來!」王建軍搶過我的手機,急切地說道,「家裡沒事,你媽就是……就是太傷心了。你別過來,路不好走。」
「把手機給我媽!」王皓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建軍顫抖著把手機還給了我。
我擦乾眼淚,對著電話說:「皓皓,你來吧。來接媽媽回家。」
掛了電話,我看著面如死灰的王建軍,平靜地說:「你不是想留住我嗎?那就等你兒子來了,你當著他的面,把你這四十年的光輝事跡,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如果他還能認你這個爸,我就不跟你離婚。」
我知道,這對王建軍來說,是比死還難受的懲罰。
他在王皓面前,一直維持著一個完美父親的形象。
要他親手打碎這個形象,無異於將他凌遲處死。
王建軍的身體晃了晃,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他知道,這一次,我是真的要讓他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08
王皓來得比我想像中快得多。
他大概是連夜包車趕來的,第二天中午,一身風塵僕僕的他,就出現在了王家老宅的門口。
他一進門,就看到了靈堂里壓抑的氣氛,看到了我紅腫的雙眼,和父親那張憔悴得幾乎脫了相的臉。
他立刻意識到,家裡一定是出了大事。
「媽,到底怎麼了?」他快步走到我身邊,扶住我的胳膊,眼神里充滿了擔憂。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王建軍,眼神冰冷。
王建軍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在兒子面前,連承認自己錯誤的勇氣都沒有。
王皓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轉向自己的父親,語氣加重了幾分:「爸,你說話啊!媽為什麼哭?你是不是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了?」
王建軍不敢看兒子的眼睛,只是痛苦地垂下了頭。
看著他這副懦弱的樣子,我心中最後一點情分也消磨殆盡。
我拉著王皓的手,把他帶到靈堂中央,指著婆婆的遺像,一字一句地說:「皓皓,你跪下,給你奶奶磕個頭。然後,媽媽帶你去見一個人,一個你本該早就認識的人。」
王皓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聽話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然後,我拉著他站起來,對王建軍說:「走吧,王大孝子。帶我們去見你的另一個兒子。」
「另一個兒子?」王皓震驚地看著我,又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王建軍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看著王皓那雙清澈的、充滿了質問的眼睛,終於「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皓皓……是爸對不起你……是爸對不起你媽……」他泣不成聲,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然而,他的眼淚,換不來任何同情。
王皓呆呆地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半分鐘。
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從我們隻言片語的對話中,他已經拼湊出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