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像一把刀,狠狠扎進我心裡。
「你每次回來,都是匆匆來,匆匆走。」
她說,「吃完飯就回房間,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你覺得這樣的陪伴,比我一個人更好?」
我無言以對。
「所以我學會了享受獨處。」
韓雪寒的語氣很平靜,「我報了國畫班,認識了一群朋友。我考了駕照,周末開車去郊外寫生。我去過很多地方旅遊,江南、雲南、西藏……我拍了很多照片,畫了很多畫。」
「這些年,我過得挺充實的。」
她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怨恨,「你給的錢夠我花,我又不用看你臉色,不用伺候你。這樣的日子,其實挺好的。」
我聽著她的話,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原來這三十一年,她過得這麼自在。
原來她根本不需要我。
「那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既然你不在乎我,為什麼還要捐肝給我?」
韓雪寒沉默了片刻。
「因為我想給這段婚姻畫個句號。」
她說,「浩然,這三十一年,我拿了你不少錢。雖然我也出過錢,但總體來說,我是受益者。」
「你需要肝,我能配上,這是緣分。」
她頓了頓,「我救你一命,咱們兩清。以後,各走各的路。」
兩清。
這兩個字讓我心裡一陣刺痛。
……房子,公司……」
我艱難地開口,「你要怎麼分?」
韓雪寒看著我,嘴角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房子本來就是我的,這個沒什麼好說的。」
她說,「至於公司,百分之五十三的股份在我名下,這也是事實。」
我的手心全是汗。
「那你的意思是
「離婚後,房子歸我,這沒問題吧?」
韓雪寒說,「公司的話,我也不想要。太麻煩了。」
我心裡一松,正要說話,她又接著說:
「不過,這百分之五十三的股份,按市值算的話,大概值一千兩百萬左右。」
我倒吸一口冷氣。
一千兩百萬。
我現在手上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
「我知道你現在拿不出來。」
韓雪寒看出了我的為難,「所以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你把公司賣了,我拿我該得的部分,剩下的歸你。」
「第二個選擇,你慢慢還。我不要利息,十年還清就行。每年一百二十萬。」
她說得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一年一百二十萬。
我現在每個月要給鄭曉月三萬五,一年就是四十二萬。
六個孩子的開銷,每年至少三十萬。
公司每年利潤兩百萬左右,我能分到的也就七八十萬。
如果再加上每年一百二十萬的還款
我根本活不下去。
「雪寒……」
我的聲音有些顫抖,「能不能……能不能少一點?」
「少一點?」
韓雪寒看著我,眼神里閃過一絲嘲諷,「浩然,這可是你自己公司的股份。我要的,是我應得的。」
「可是我
「你拿不出來?」
她打斷我,「那你可以選擇第一個方案,把公司賣了。」
「不行!」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公司是我一手創辦的,我不能賣!」
「那就選第二個方案。」
韓雪寒淡淡地說,「十年,一千兩百萬。浩然,我已經很仁慈了。」
仁慈。
這個詞從她嘴裡說出來,讓我覺得格外諷刺。
「張先生、韓女士,該你們了。」
工作人員叫我們的名字。
我和韓雪寒走到窗口前。
工作人員看著我們,問:「確定要離婚嗎?」
韓雪寒點頭:「確定。」
工作人員又看向我:「張先生,您的意見呢?」
我看著韓雪寒,她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輕鬆。
我突然想起三十一年前,我們結婚那天。
她穿著婚紗,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
我當時心裡想的是:這個女人,我要跟她過一輩子了。
可是短短三年後,我就愛上了別人。
再之後的二十八年,我一直在外面,把這個家當成了旅館。
她守了三十一年的空房,卻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
不,不是沒有抱怨。
是她根本不在乎。
「張先生?」
工作人員又催了一遍。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我同意。」
工作人員開始辦理手續。
填表、簽字、蓋章。
整個過程很快,不到二十分鐘。
當工作人員把兩本綠色的離婚證遞給我們時,韓雪寒接過來,看了一眼,然後放進包里。
「這三十一年,謝謝你。」
她轉身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恨,也沒有愛,只有一種釋然,「浩然,祝你以後幸福。」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這個女人,陪了我三十一年。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10
走出民政局,陽光刺眼。
我站在門口,掏出手機,看到鄭曉月發來的消息:「浩然,怎麼樣了?」
我盯著螢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
最後我只打了兩個字:「離了。」
鄭曉月很快回覆:「那財產呢?她要了多少?」
我深吸一口氣,把韓雪寒的條件告訴了她。
良久,鄭曉月發來消息:「浩然,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一年一百二十萬,十年一千兩百萬。
加上給她的生活費,孩子們的開銷
我算了算,如果不出意外,這十年我要拚命工作,才能勉強維持。
「先不說這個了。」
我回復她,「我現在回去。」
開車回郊區的路上,我腦子裡一片混亂。
韓雪寒最後那句「祝你幸福」,像一根刺,扎在我心裡。
她是真心祝福嗎?
還是在諷刺我?
我突然想起她說的那句話:「你能在自我感動中活多久。」
自我感動。
這四個字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這三十一年的可笑。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負責任的男人。
我給韓雪寒生活費,給鄭曉月感情和孩子。
我以為自己在照顧兩個家庭,以為自己很偉大。
可實際上呢?
韓雪寒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顧。
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愛好。
她拿我的錢,但也給了我自由和體面。
這三十一年,她過得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
而我,只是在自我感動而已。
回到家,鄭曉月已經在門口等我了。
「浩然!」
她撲進我懷裡,眼淚止不住地流,「你受苦了。」
我抱著她,卻沒有感覺到任何溫暖。
「曉月,我累了。」
我推開她,走進屋裡,癱坐在沙發上,「讓我一個人靜靜。」
鄭曉月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最後她輕聲說:「那你先休息,我去做飯。」
晚飯時,六個孩子圍著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爸,你和韓阿姨真的離婚了嗎?」
老大小心翼翼地問。
「那咱們家以後會怎麼樣?」
老二問,「爸,我聽媽說,咱們要還很多錢。我明年還能上大學嗎?」
我看著老二,心裡一陣酸澀。
這孩子成績很好,本來打算考清華。
但現在
「能上。」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爸爸一定讓你上大學。」
「浩然,你先吃飯。」
鄭曉月打斷孩子們,「別問這麼多了。」
孩子們低下頭,不再說話。
整個餐桌上的氣氛都變得沉重起來。
我看著這六張臉,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無比沉重。
我要怎麼還?
我和鄭曉月坐在客廳里,商量對策。
「浩然,要不然
鄭曉月咬了咬嘴唇,「咱們把這套房子賣了?」
這套房子是我五年前買的,當時花了兩百萬。
現在漲到了三百多萬。
「賣了之後呢?」
我看著她,「咱們住哪?六個孩子住哪?」
鄭曉月低下頭,不說話了。
「而且就算賣了,也只能還四分之一。」
我揉著太陽穴,「剩下的九百萬,還是要慢慢還。」
「那怎麼辦?」
鄭曉月的眼淚又掉下來了,「浩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看著她哭,心裡也很難受。
但我更多的是無力。
我深吸一口氣,「這段時間,咱們先節省一點。孩子們的補習班,能停的就停了。咱們自己也少花點。我多接點項目,儘量多賺點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