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什麼?」
「要麼她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鄭曉月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進我心裡。
下一盤很大的棋?
不可能。
韓雪寒她……她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沒讀過什麼書,也沒什麼野心。
她能下什麼棋?
但我心裡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05
第二天,韓雪寒來病房看我。
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連衣裙,手裡提著個保溫桶。
「給你煮了湯。」
她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醫生說你現在要多補充營養。」
「謝謝。」
我看著她,突然問,「雪寒,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就是……想知道。」
她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說:「挺好的啊。我學了國畫,還考了個教師資格證,在社區的老年大學教課。工資不多,但夠我花。」
……你教課?」
我很驚訝,「我怎麼不知道?」
「你沒問過。」
她說得很平靜,「而且你也不在家,我跟誰說呢?」
我一時語塞。
是啊,我從來沒問過。
我每次回去,都是匆匆來,匆匆走。
她在做什麼,我從不關心。
我深吸一口氣,「當年,我跟你坦白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鬧?為什麼不離婚?」
她看著我,眼神很平靜:「你想聽真話嗎?」
「嗯。」
「因為沒必要。」
她說,「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這婚姻本來就是父母之命。你在外面找到了真愛,我祝福你。反正你願意給我錢,給我名分,我也落得清靜。何必鬧呢?」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我聽出了一絲涼意。
……你從來沒愛過我?」
「沒有。」
她很坦然,「從結婚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心裡沒我。我也沒期待過什麼。」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一直以為,她對我是有感情的。
畢竟我們是夫妻,畢竟她照顧了我母親,畢竟她這麼多年沒有離開。
但她說,她從來沒愛過我。
「那你
我艱難地問,「你這三十一年,圖什麼?」
她看著我,笑了。
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圖什麼?」
她重複了一遍我的問題,「浩然,你覺得我圖什麼?」
「那就別問了。」
她站起來,「我還有事,先走了。對了,你的出院手續我已經辦好了。下周就能出院。」
我叫住她,「你說過,我出院後就離婚。你是認真的嗎?」
她回過頭,看著我。
「當然是認真的。」
她說,「不過離婚之前,我想請你做一件事。」
「陪我去趟民政局。」
她頓了頓,「辦理財產分割。」
我的心一沉:「財產分割?」
「對。」
她的語氣很平淡,「三十一年了,也該算算帳了。」
她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病床上,手心全是汗。
算帳。
她要算帳。
三十一年了,她到底要跟我算什麼帳?
06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讓鄭曉月先回去照顧孩子,一個人躺在病房裡,腦子裡亂糟糟的。
我拿出手機,翻開和韓雪寒的微信聊天記錄。
很少。
少得可憐。
最近的一條,是三個月前,她問我:「冰箱裡還有你愛吃的菜,要回來嗎?」
我回:「最近忙,過段時間。」
她說:「好。」
就這樣。
沒有別的了。
我繼續往上翻。
大部分都是她在問:什麼時候回來?需要買什麼?天冷了記得加衣服。
而我的回覆,永遠是:嗯、好、知道了、過幾天。
我從來沒有問過她:你最近好嗎?你在做什麼?你開心嗎?
我突然想起,三十一年來,我們說過最長的一段對話,是那天晚上——我向她坦白出軌的那個晚上。
之後的三十一年,我們之間,只剩下客套和沉默。
我放下手機,看著窗外的夜空。
也許鄭曉月說得對。
韓雪寒這三十一年的「善良」,不正常。
一個女人,被丈夫背叛、冷落、忽視了三十一年,還能這麼平靜,這麼「懂事」,這……
這根本就不是人性。
除非,她根本就不在乎。
或者,她在等一個機會——一個算總帳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就是現在。
我需要她救命,我虛弱無力,我別無選擇。
這是她三十一年來,第一次真正擁有主動權的時刻。
第二天早上,我給我的律師朋友老李打了個電話。
「老李,我想問你點事。」
「什麼事?張總。」
「如果……我是說如果。」
我組織著語言,「如果一對夫妻離婚,財產怎麼分?」
「婚內財產平分啊。」
老李說,「除非有婚前協議,或者有一方出軌的證據。怎麼,你要離婚?」
「不是,就是隨便問問。」
我頓了頓,「那如果……如果一方在婚內出軌,另一方有證據,會怎樣?」
「那過錯方就要少分財產,甚至凈身出戶。」
老李笑了,「怎麼,你老婆抓到你把柄了?」
他是開玩笑的,但我笑不出來。
「還有個問題。」
我深吸一口氣,「如果房產、公司股權都在女方名下,男方能分到多少?」
「那要看具體情況。如果能證明是共同財產
老李突然停住了,「老張,你不會是
「我就是問問。」
「老張,你現在的房子、公司,都在誰名下?」
「老張?」
「我……我回頭再跟你說。」
我掛了電話。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三十一年前,我和韓雪寒結婚的時候,她家裡出了房子。
那套九十五平的老房子,產權證上寫的是她的名字。
十一年前,我公司遇到危機,她拿出二十二萬救急。
我說算她入股。
但那時候公司還沒改制,我也沒給她辦股權轉讓。
後來公司做大了,我想起這事,提出要給她補辦股權。
她說:「算了,太麻煩。反正你是我老公,公司賺錢我也有份。」
我當時還感動於她的「不計較」。
現在想起來
我打開手機,登錄工商系統,查了一下公司的股權結構。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讓我頭皮發麻的事實。
公司最大股東,不是我。
百分之五十三的股份。
什麼時候轉的?
我怎麼不知道?
我瘋狂地翻找記憶,終於想起來——
十六年前,公司要申請一筆政府扶持資金,要求股東必須是本地戶口。
我不是本地人,韓雪寒是。
我當時讓她掛個名,說「就走個流程,錢下來就改回來」。
她同意了。
錢下來後,我忙著擴張業務,把這事忘了。
她也從來沒提過。
整整十六年,我的公司,她占百分之五十三的股份。
**我突然意識到——這三十一年,我以為我擁有的一切,實際上都在她手裡。**
房子是她的。
公司是她的。
連我的命,都是她救的。
我坐在病床上,手腳冰涼。
三十一年了。
她從來沒鬧過,從來沒要求過什麼,甚至主動給我錢、給我自由。
我一直以為她是懦弱的、善良的、可憐的。
但現在我明白了。
她不是善良。
她是在等。
等我需要她的那一天。
等我最脆弱、最無助、最沒有選擇的那一天。
等三十一年的帳,可以一次性算清的那一天。
而這一天,就是現在。
是韓雪寒發來的消息:「出院手續辦好了。後天上午十點,民政局見。記得帶身份證和戶口本。」
我盯著這條消息,手在顫抖。
後天。
三十一年的婚姻,要結束了。
而我突然意識到——也許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07
出院那天,鄭曉月來接我。
她開著我那輛十二年的老寶馬,車裡坐著老三和老四。
兩個孩子看到我,高興地叫著「爸爸」。
「浩然,回家吧。」
鄭曉月眼圈兒紅紅的,「孩子們都想你了。」
我坐在副駕駛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家。
哪個家?
郊區那個有六個孩子、熱熱鬧鬧的家?
還是市區那個空蕩蕩的、等待算帳的家?
「爸,你是不是還不舒服?」
老三從后座探出頭,「你臉色不太好。」
我勉強笑了笑,「就是有點累。」
鄭曉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問什麼。
她想問,韓雪寒那邊,到底什麼情況。
但她沒問。
這三十一年,她學會了一件事——不問我在另一個家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