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個人都懵了。
三十一年了,她頭一回主動提離婚。
「雪寒,我
「你別誤會。」
她打斷我,「我不是要報復你,也不是要你凈身出戶。該你的,還是你的。我只是覺得,這三十一年,夠了。我想把我自己的人生要回來了。」
她說得特別平靜,但我聽出了某種決絕。
……你是認真的?」
「當然。」
她站起來,「我已經想清楚了。這次救你,就當是了結這三十一年的因果。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我叫住她,「你恨我嗎?」
她回過頭,看著我,那眼神我看不懂。
「恨?」
她笑了,那笑容有些蒼涼,「浩然,恨一個人是需要力氣的。我早就沒那個力氣了。」
她走了。
留下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個女人,這個溫順了三十一年的女人,也許,也許從來就不是我以為的那樣。
手術燈亮了起來。
護士說:「張先生,準備進手術室了。」
我閉上眼睛,腦子裡亂糟糟的。
**這三十一年,我一直以為自己在掌控一切。**
**我給兩個家庭生活費,我在兩邊維持平衡,我是那個有擔當的男人。**
可此刻,我突然不確定了。
也許,真正掌控這一切的,從來就不是我。
03
手術很成功。
醫生說我的身體恢復得不錯,移植的肝臟排異反應在可控範圍內。
一個月後,我就能出院了。
躺在ICU的那些日子,我無數次想起韓雪寒最後說的那句話:「我想把我自己的人生要回來了。」
什麼叫「要回來」?
難道這三十一年,她的人生在我這兒?
我試著回憶她這三十一年的樣子,卻發現——我對她的記憶,少得可憐。
她喜歡吃什麼?
我不知道,反正每次回去,她做的都是我愛吃的。
她有什麼愛好?
她說過學國畫、去旅遊,但我從沒見過她的畫,也不知道她去過哪裡。
她有朋友嗎?
也許有,但我從沒問過。
三十一年了,我和她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時間,加起來也許不超過一年。
剩下的日子,她一個人,在那個九十五平的老房子裡,到底在做什麼?
我突然意識到——我對韓雪寒的了解,甚至不如我對公司前台的了解。
這個認知讓我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出ICU的第四天,鄭曉月帶著六個孩子來看我。
老大和老二已經快成年了,高高瘦瘦的,站在病房裡顯得擁擠。
最小的老六才八歲,撲在床邊叫著「爸爸」。
「浩然,你受罪了。」
鄭曉月握著我的手,眼圈兒紅紅的,「醫生說你恢復得挺好,太好了。」
我看著她,心裡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鄭曉月今年四十七歲了,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
六個孩子,都是她一個人拉扯大的。
她的手很粗糙,指甲剪得很短,手背上有好幾處老繭。
這些年,我每個月給她三萬五千塊生活費,每周回去住三四天。
我以為這樣就夠了。
可現在看著她疲憊的眼神,我突然不確定了——我給的,到底夠不夠?
「爸,韓阿姨她……她真的願意救你嗎?」
老大突然問。
這孩子從小就敏感。
他知道我在市區還有個家,還有個法律上的妻子。
但我從沒跟孩子們詳細說過韓雪寒,只是說「那是爸爸的責任」。
「她願意的。」
我說。
老大欲言又止,「她為什麼要救你?你們不是
「子豪!」
鄭曉月打斷他,「別問這些。」
老大低下頭,不再說話。
但我看得出來,他眼裡有懷疑。
是啊,為什麼?
一個被丈夫冷落了三十一年的女人,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把肝捐給這個男人?
鄭曉月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那天晚上,她在電話里哭著說:「浩然,她到底想要什麼?她這三十一年都沒鬧過,現在突然這麼好,我……我害怕。」
「怕什麼?」
「我怕她會趁這個機會,要求你什麼。」
鄭曉月的聲音在顫抖,「她忍了三十一年,不可能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我當時安慰她:「她說了,手術後就離婚。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人生。」
「你信嗎?」
我沉默了。
說實話,我不太信。
因為這不符合我對韓雪寒的認知。
那個女人,溫順了三十一年,怎麼突然就想「要回人生」了?
但手術迫在眉睫,我別無選擇。
孩子們走後,鄭曉月留下來陪護。
夜深了,病房裡很安靜。
鄭曉月坐在陪護床上織毛衣,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燈光發獃。
鄭曉月突然開口,「你說,韓雪寒這三十一年,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在等什麼?」
我轉過頭看她:「你怎麼又想起這個?」
「我一直在想。」
她放下手裡的毛衣,「一個女人,被丈夫冷落了三十一年,還能這麼平靜,這不正常。」
「也許……她真的看開了呢?」
「看開?」
鄭曉月苦笑,「浩然,我是女人,我了解女人。沒有哪個女人能真的'看開'這種事。要麼是不愛了,要麼是在等機會。」
她的話讓我心裡一緊。
「你覺得她在等什麼機會?」
「我不知道。」
鄭曉月看著我,眼神複雜,「但我總覺得……她這次救你,不是因為善良。」
我想反駁,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我心裡也有同樣的疑惑。
04
我開始回憶這三十一年,韓雪寒的每一個「善意」。
第一年,我在外面和鄭曉月同居,她知道後,只說了一句:「記得按時回來吃飯。」
第六年,鄭曉月生下第一對雙胞胎,我欣喜若狂,回家時不小心說漏了嘴。
韓雪寒只是淡淡地說:「恭喜你當爹了。」
第十一年,我的公司遇到資金鍊危機,差點兒破產。
我回家想找韓雪寒借錢,她二話不說,拿出了她父母留給她的二十二萬。
我說這是救命錢,一定會還。
她說:「不用還,算是我入的股。」
第十六年,鄭曉月生下第三對雙胞胎,身體一直不好。
我忙於照顧那邊,好幾個月沒回市區的家。
韓雪寒沒有打過一個電話催我。
我以為她生氣了,回去時帶了禮物,她卻笑著說:「我知道你忙。」
第二十一年,我母親病重,需要有人照顧。
鄭曉月那邊孩子太多,走不開。
我問韓雪寒能不能幫忙,她答應了,照顧了我母親整整半年,直到老人去世。
我母親臨終前拉著她的手說:「對不起,當年不該逼你嫁給他。」
韓雪寒說:「沒關係,都過去了。」
第二十六年,老大考上大學,學費很貴。
我那段時間手頭緊,跟韓雪寒提了一句。
她說:「我這邊有點積蓄,你拿去用吧。」
我問她哪來的積蓄,她說:「這些年攢的。」
我拿了十二萬,說好會還。
她說:「你跟我還什麼?你不是說,我入了股嗎?」
**回憶到這裡,我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這三十一年,韓雪寒給過我多少錢?
第一次二十二萬,第二次十二萬,還有零零碎碎的……加起來至少五十多萬。
而我給她的,每月兩萬五,三十一年是……九十三萬。
如果扣掉她給我的錢,我實際上只給了她四十萬左右。
四十萬,三十一年。
平均每年不到一萬三。
我突然意識到,這三十一年,也許不是我在「養」她,而是……我們在互相交換。
我給她「妻子」的名分,她給我「自由」的空間。
她出錢,我出名。
這是一場交易。
而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施予者。
「浩然,你怎麼了?」
鄭曉月看我臉色不對,「是不是傷口疼?」
「沒事。」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曉月,你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一定是因為愛嗎?」
鄭曉月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我是說……如果一個人對你很好,給你錢,幫你忙,但從來不要求回報,也不表現出任何情緒……這正常嗎?」
鄭曉月看著我,沉默了很久。
「不正常。」
她最終說,「浩然,你是不是在說韓雪寒?」
「我早就覺得奇怪了。」
鄭曉月的聲音有些顫抖,「一個正常的女人,不可能這樣。她要麼是根本不在乎你,要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