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工很快就請來了,一個月一萬二,號稱是金牌護工。
但外婆的日子,並沒有因此好過。
護工雖然專業,但沒有感情。
她只會按照合同上的條款,定時定量地完成工作。
喂飯、吃藥、翻身,像是在完成一道程序。
她不會像小姨那樣,在外婆沒胃口的時候,變著花樣地做她愛吃的;不會像小姨那樣,在她睡不著的時候,陪她聊天,給她講故事;更不會像小姨那樣,在她心情煩躁的時候,默默忍受她的打罵和挑剔。
有一次,外婆嫌護工做的飯菜不合胃口,便發脾氣把碗打翻了。
護工二話不說,拿起掃帚把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然後冷冷地對她說:"老太太,我的工作是照顧您的飲食起居,但不包括承受您的情緒。這頓飯您不吃,那就只能等下一頓了。"
說完,她就走出了房間,任憑外婆怎麼叫罵,都置若罔聞。
外婆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
她氣得大哭大鬧,打電話給舅舅告狀。
舅舅在電話那頭敷衍道:"媽,人家是拿錢辦事的,又不是你女兒,你還指望她把你當親媽伺候啊?您就忍忍吧,別把人氣走了,到時候更麻煩。"
掛了電話,外婆抱著被子,嚎啕大哭。
那哭聲里,充滿了悔恨和淒涼。
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眼神也變得渙散。
她拉著我的手,老淚縱橫:"清清,外婆錯了……外婆真的錯了……你讓你小姨回來吧,我把錢給她,我把錢都給她……"
我看著她現在這副可憐的樣子,心裡卻沒有絲毫波瀾。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外婆,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我平靜地抽回我的手,"小姨已經走了,她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我們誰都不應該再去打擾她。"
事實上,自從離開後,小姨只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報平安。
她說她找了一個住家保姆的工作,僱主是一對很有教養的老夫妻,對她很好。
她語氣里的輕鬆,是我從未聽過的。
我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不晚,不晚的!"外婆急切地抓住我的衣角,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告訴她,只要她回來,我什麼都聽她的!我讓她當家,我把銀行卡都交給她保管!"
我冷笑一聲:"您覺得,小姨現在還在乎您的錢嗎?您親手把她二十年的情分都斬斷了,現在又想用錢把她買回來?外婆,您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東西,都可以用錢來衡量?"
我的話,像一把刀子,插進了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心。
她愣住了,渾濁的眼睛裡滿是迷茫。
或許在她根深蒂固的觀念里,錢就是萬能的。
她以為自己掌控著1800萬,就掌控著所有人的命運。
她可以隨意賞賜給兒子,也可以隨意剝奪女兒的一切。
卻沒想過,有些人,有些情,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而舅舅和舅媽的生活,也並沒有因為得到1800萬而變得一帆風順。
巨額的財富,不僅沒有讓他們光宗耀祖,反而成了引爆家庭矛盾的導火索。
舅媽劉芬開始變本加厲地補貼娘家,今天給她弟弟買車,明天給她爸媽換房,花錢如流水。
舅舅江國棟則迷上了賭博,一開始只是小打小鬧,後來輸贏越來越大,幾十萬幾十萬地往裡扔。
兩人為此爆發了無數次激烈的爭吵。
"劉芬!我讓你管錢,不是讓你拿去養活你們一家子的!我媽的錢,憑什麼給你弟弟買車?"
"江國棟你放屁!我給我弟弟買車怎麼了?那才幾個錢?總比你拿去賭博打水漂強!你看看你,現在都快成賭鬼了!"
"我樂意!錢是我的,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你的?那是媽的!媽說了,這錢是給你的,不是給我的!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們互相指責,互相謾罵,把所有最惡毒的話都用在了對方身上。
昔日的恩愛夫妻,在金錢的腐蝕下,變成了面目可憎的仇人。
整個家,被他們攪得烏煙瘴氣,再也沒有一絲安寧。
我看著這一切,只覺得無比諷刺。
外婆說,怕小姨有錢就變壞。
結果,真正變壞的,卻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和兒媳。
這1800萬,就像一面照妖鏡,照出了他們內心深處最真實、最醜陋的貪婪和慾望。
05
矛盾的徹底爆發,是在一個月後。
舅舅江國棟因為賭博,一夜之間輸掉了一百多萬。
債主追上門來,在老宅門口潑油漆、寫大字,鬧得街坊鄰居人盡皆知。
舅媽劉芬知道後,當場就炸了。
她和舅舅在客廳里打作一團,鍋碗瓢盆碎了一地,咒罵聲和哭嚎聲響徹了整棟樓。
"江國棟!你這個敗家子!你把錢還給我!那是我兒子的留學錢!"
"你還有臉說我?你給你娘家拿了多少?少說也有兩百萬了吧!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他們像兩隻瘋狗一樣撕咬著對方,完全不顧及躺在床上,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外婆。
最後,還是鄰居報了警,這場鬧劇才得以收場。
經過這件事,舅舅和舅媽徹底撕破了臉。
舅媽捲走了家裡剩下的存款,帶著兒子回了娘家,揚言要跟舅舅離婚。
舅舅則被債主逼得焦頭爛額,整日以酒消愁,喝醉了就在家裡發酒瘋,砸東西。
曾經那個因為即將暴富而意氣風發的家,如今變得比廢墟還要狼藉。
外婆的精神徹底垮了。
她每天躺在床上,以淚洗面,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報應啊……這都是報應啊……"
護工嫌家裡太吵,工資也拖著沒給,乾了不到一個月就辭職不幹了。
偌大的老宅,只剩下癱瘓的外婆和變成酒鬼的舅舅。
舅舅喝醉了,連自己都顧不上,更別提照顧外婆了。
外婆經常一整天都吃不上一口飯,喝不上一口水。
身上也因為無人擦洗,長了大片的褥瘡,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我媽於心不忍,只能每天下班後過去看看她,給她送點吃的,簡單收拾一下。
但她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不可能像小姨那樣24小時貼身照顧。
外婆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
有一天,我跟我媽一起去看她。
推開門,一股惡臭撲面而來,熏得我差點吐出來。
外婆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嘴唇乾裂,整個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掉。
舅舅江國棟則醉倒在客廳的沙發上,身旁是橫七豎八的酒瓶。
我媽嚇壞了,趕緊衝過去探了探外婆的鼻息,發現還有氣,才鬆了口氣,立刻撥打了120。
在醫院,經過一番搶救,外婆總算是脫離了生命危險。
醫生把我媽叫到辦公室,臉色凝重地說:"病人長期營養不良,嚴重脫水,而且因為護理不當,導致褥瘡感染,引發了敗血症。你們家屬是怎麼回事?再晚送來半天,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我媽站在那裡,眼圈通紅,一個勁地跟醫生道歉。
外婆被安排住進了重症監護室。
舅舅江國棟被我們從家裡拖到醫院,酒醒之後,聽到每天上萬的醫療費,他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什麼?一天一萬多?我……我哪有那麼多錢!"
"你沒有錢?"我媽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他,"那1800萬呢?都被你輸光了?"
"沒……沒有……"舅舅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說道,"錢……錢都在你弟媳那兒……她……她帶著錢跑了……"
"江國棟!"我媽氣得渾身發抖,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他臉上,"媽快要死了!你還在撒謊!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們所有人,你才甘心?"
這一巴掌,似乎把舅舅打醒了。
他捂著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突然像個孩子一樣,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賭博……我不該鬼迷心竅啊……"
他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原來,他輸掉的根本不止一百多萬。
他被人設了局,前前後後一共輸掉了將近八百萬!
剩下的錢,大部分也都被舅媽捲走了。
他現在身上,連幾萬塊都拿不出來。
這個消息,像一個晴天霹靂,把我們所有人都炸懵了。
1800萬,短短一個月,就這麼……沒了?
我媽氣得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外婆的醫療費,成了一個巨大的難題。
我媽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我也把我的存款都取了出來,但對於ICU高昂的費用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