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那張宣布1800萬拆遷款歸屬的家庭協議,像一紙死亡判決書,宣告了小姨江映月二十年青春的死刑。
外婆,那個她伺候了二十年,癱瘓在床的老人,用最慈祥的語調,說出了最殘忍的話:「映月是我女兒,我不能讓她有錢就變壞,這錢,必須給你舅舅。」那一刻,我看到小姨眼中最後一點光,熄滅了。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平靜地,像一台耗盡能源的機器,停止了運轉。
但我們都錯了,這從來不是終點,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用親情做刀刃的血腥清算。
01

拆遷款下來的那天,盛夏的蟬鳴仿佛都被壓抑得變了調,聒噪又沉悶。
我媽一個電話把我從公司催了回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焦灼:"清清,你快回來一趟!你外婆要分錢了!"
"分錢"兩個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我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請了假,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回了那棟即將被推平的老宅。
老宅里,一大家子人已經到齊了。
客廳中央,外婆秦秀蓮半躺在特製的護理床上,雖然癱瘓了二十年,但精神頭看上去不錯。
舅舅江國棟和舅媽劉芬坐在她床邊,一個殷勤地捶著腿,一個削著蘋果,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而我的小姨江映月,那個為了照顧外婆,把自己從一個水靈的少女熬成四十多歲中年婦女的女人,此刻卻像個局外人,安靜地站在牆角,雙手交疊在身前,低垂著眼眸,仿佛一尊沒有情緒的雕塑。
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襯衫,似乎已經穿了很多年,袖口都起了毛邊。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從我記事起,小姨就住在這棟老宅里,她的世界,就是外婆床前這一畝三分地。
喂飯、擦身、接屎接尿、徹夜不眠地按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她本是師範學校的高材生,愛寫詩,會彈琴,是那個年代少有的文藝女青年。
可為了照顧突然癱瘓的外婆,她放棄了工作,斷了和初戀男友的聯繫,親手埋葬了自己所有的詩和遠方。
如今,她眼角的皺紋比我媽還深,雙手粗糙得像砂紙,常年不見陽光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人都到齊了,那我就說了。"外婆清了清嗓子,渾濁的眼睛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舅舅江國棟的臉上,充滿了慈愛和信賴。
舅舅江國棟立刻挺直了腰板,舅媽劉芬也停下了削蘋果的手,一臉期待。
我媽緊張地攥住了我的手,手心裡全是冷汗。
只有小姨,依舊垂著頭,仿佛即將宣判的事情與她無關。
"咱們家這老宅,政府給的拆遷款,一共是1800萬。"外婆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一顆巨石,砸在每個人的心湖上。
1800萬!
饒是心裡早有準備,聽到這個數字,我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舅媽劉芬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像兩盞一千瓦的燈泡,貪婪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
"媽,這錢……"舅舅江國棟迫不及待地開口。
"國棟,你別急。"外婆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這錢怎麼分,我心裡有數。"
她頓了頓,目光終於轉向了牆角的小姨。
"映月啊,"她用一種詠嘆調般的語氣開口,"這些年,你辛苦了。"
我看到小姨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這是二十年來,我第一次聽到外婆對小姨說"辛苦了"這三個字。
以往,她總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女兒照顧母親,天經地義。
"媽,不辛苦。"小姨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沙啞,像是久未使用的老舊風箱。
"我知道你辛苦。"外婆的語氣變得更加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憐憫,"你為了照顧我,耽誤了自己一輩子,沒嫁人,沒個一兒半女。媽這心裡,疼啊!"
說著,她還作勢抬起手,想要擦拭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
舅媽劉芬立刻遞上紙巾,嘴裡附和道:"是啊,映月,媽心裡最疼的就是你了。我們都知道你的功勞最大。"
我看著他們一唱一和,心裡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果然,外婆話鋒一轉。
"所以,這筆錢,我更要為你考慮清楚。"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你一個女人家,沒結過婚,沒在社會上闖蕩過,心思單純。這1800萬不是個小數目,要是給了你,我怕你把握不住。"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叫……怕她把握不住?
小姨也猛地抬起了頭,蒼白的臉上滿是錯愕和不解。
"媽,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外婆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振聾發聵,"這筆錢,不能給你。你小姨是我女兒,我不能讓她有錢就變壞!"
"什麼?"我媽第一個失聲叫了出來,她猛地站起身,指著外婆,氣得渾身發抖,"媽!你說什麼胡話!映月照顧了你二十年!這筆錢怎麼就不能給她了?什麼叫有錢就變壞?"
"姐,你坐下!"舅舅江國棟立刻厲聲喝道,"媽說話,你插什麼嘴!"
"我為什麼不能插嘴?你們這做得是人事嗎?"我媽的眼圈都紅了,"映月為了這個家付出了什麼,你們沒長眼睛看不到嗎?現在拆遷款下來了,你們就想把她一腳踢開?"
"什麼叫踢開?說得這麼難聽!"舅媽劉芬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地說道,"媽這也是為了映月好。她一個老姑娘,沒家沒業的,突然給她這麼多錢,外面那些騙子還不都得盯上她?萬一被哪個小白臉騙了,人財兩空,那才是害了她!"
這番顛倒黑白的言論,簡直刷新了我的三觀。
我氣得渾身發冷,忍不住開口:"舅媽,照你這麼說,給小姨錢是害她,那這1800萬給你們,就是為你們好了?"
"你個小孩子家家懂什麼!"舅媽劉芬的臉瞬間沉了下來,"我們跟你小姨能一樣嗎?你舅舅是江家的長子嫡孫,是頂樑柱!這筆錢給他,那是用來光宗耀祖,壯大家族的!再說了,我們拿了錢,難道還能不管你小姨?以後她養老,不還是我們負責?"
好一個"光宗耀祖"!
好一個"我們負責"!
我看著舅舅江國棟那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而自始至終,最該為自己辯解的小姨,卻只是呆呆地看著外婆,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荒謬和難以置信。
仿佛在問,媽,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外婆卻避開了她的視線,直接對舅舅說:"國棟,就這麼定了。這1800萬,全部轉到你的卡上。以後,你妹妹的生活,你得管起來。不能讓她受委屈。"
"媽,您放心!"舅舅江國棟立刻拍著胸脯保證,臉上的喜悅已經藏不住了,"映月是我親妹妹,我還能虧待她?以後她就跟我住,我給她養老送終!"
說完,他甚至還假惺惺地看向小姨:"映月,你聽到了嗎?以後哥養你。"
那一刻,我看到小姨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好像支撐她生命的最後一根支柱,被這句話徹底壓垮了。
她沒有看舅舅,只是死死地盯著外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媽……為什麼?"
這三個字,她問得極其艱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二十年的青春,二十年的付出,換來的就是一句"怕你變壞"?
外婆終於再次看向她,眼神里沒有絲毫愧疚,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冷漠。
"沒有為什麼。我是你媽,我做的決定,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小姨慘笑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為了我好,就是剝奪我的一切?我照顧了你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這1800萬,我一分都不能有嗎?"
"放肆!"外婆猛地一拍床沿,厲聲喝道,"江映月,你這是什麼態度!錢錢錢,你就知道錢!我還沒死呢,你就開始惦記我的財產了?我真是白養你了!果然,錢就是個禍害,還沒到你手裡,你就已經變成這樣了!這錢,我更不能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