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的善良,不應該再被濫用。
第二天,項目收尾,我準備離開這座城市。
在去機場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讓司機繞道去了我曾經住過的那個老小區。
車子緩緩駛過,我看到了那棟熟悉的單元樓。
只是,原本屬於我家的那個窗戶,此刻卻亮著陌生的燈光。
就在我準備讓司機開車時,我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提著一個垃圾袋,從單元樓里走了出來。
是王桂芬。
才短短三年不見,她卻像是老了十幾歲。
頭髮花白,身形消瘦,臉上布滿了皺紋和疲憊。
她走路的姿勢很慢,甚至有些蹣跚。
她走到垃圾桶旁邊,扔掉手裡的垃圾袋,然後,竟然開始在垃圾桶里翻找起來,將一些塑料瓶和紙板撿出來,放進另一個袋子裡。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08
車窗外的王桂芬,專注地在垃圾桶里翻找著可以變賣的廢品,完全沒有注意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
那個曾經在我面前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母親,如今卻為了幾毛錢的廢品,在骯髒的垃圾桶里彎下了腰。
我承認,那一瞬間,我心軟了。
無論她過去做過多少錯事,她終究是給了我生命的人。
我讓司機在路邊停下,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媽。"
我輕輕地喊了一聲。
王桂芬的身體猛地一僵,她緩緩地轉過身,當看到是我時,渾濁的眼睛裡先是閃過一絲不可置信,隨即,巨大的驚喜和羞愧交織在一起,讓她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她下意識地想把手裡裝著廢品的袋子藏到身後去。
"諾……諾諾?"她的聲音乾澀而沙啞,帶著一絲不確定。
"是我。"我走到她面前。
我們母女倆,時隔三年,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逢。
相顧無言,只有晚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最終,還是王桂芬先打破了沉默。
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諾諾,你……你終於肯見我了……"她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似乎是覺得自己撿垃圾的手太髒。
"你過得……還好嗎?"我問。
這句話,像一個開關,瞬間打開了王桂芬所有委屈的閘門。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不好……一點都不好……"她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訴說著,"你哥他……他不是人啊……他把房子賭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你嫂子也跟他離了……我現在,我現在什麼都沒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這幾年所受的所有苦難,都哭出來。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沒有安慰她,也沒有打斷她。
我知道,她需要發泄。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我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遞到她面前:"這裡面有十萬塊錢,密碼是你的生日。你拿去,租個好點的房子,別再撿垃圾了。"
王桂芬愣愣地看著我手裡的銀行卡,沒有接。
"諾諾……"她抬起頭,滿是淚痕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悔意,"媽……媽對不起你……以前都是媽不好,媽鬼迷心竅,只想著你哥……媽錯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說"對不起"。
我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
"都過去了。"我把卡塞到她的手裡,"照顧好自己。"
說完,我轉身準備離開。
"諾諾,等等!"王桂芬突然叫住我,她從口袋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被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遞給我,"這個……還給你。"
我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三年前我們簽訂的那份斷絕關係協議。
"這份協議,我一直留著。"王桂芬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祈求,"諾諾,我知道我不配……但是,你能不能……再認我這個媽?"
看著她蒼老而充滿期盼的臉,我沉默了。
原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太難。
那些傷害,如同刻在心上的疤痕,即便結了痂,也依然會在陰雨天隱隱作痛。
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我只是對她說:"我該走了。"
然後,我轉身,毫不猶豫地坐上了車。
車子啟動,我從後視鏡里看到,王桂芬還站在原地,手裡捏著那張銀行卡,呆呆地望著我的車子遠去,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
回到酒店,我心情複雜。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陳默。
陳默聽完,只是溫柔地對我說:"老婆,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重新接納她,我們就把她接到我們身邊照顧。如果你還是無法原諒,那我們就當了卻最後一樁心事。一切,都遵從你自己的內心。"
遵從我自己的內心。
我的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我又回到了小時候。
林強搶走了我的新裙子,用剪刀剪得粉碎。
我哭著去找王桂芬告狀,她卻反過來打了我一巴掌,說:"他比你小,你當姐姐的就不能讓著他點嗎?"
畫面一轉,又到了我高考查分的那天。
我考上了重點大學,興高采烈地告訴她,她卻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早晚是要嫁人的。"
夢裡的委屈和心酸,真實得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從夢中驚醒,窗外,天已經蒙蒙亮了。
我終於明白了我的心。
有些傷害,可以被時間撫平,但永遠無法被遺忘。
血緣,或許無法選擇,但未來的路,我可以自己選擇。
09

離開那座城市後,我再也沒有主動聯繫過王桂芬,她也沒有再來打擾我。
我給她的那張卡,她動用了。
我通過手機銀行看到,她取了幾千塊錢,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
我想,她應該是用那筆錢,暫時改善了一下生活。
至於林強,我沒有再打聽過他的任何消息。
他的人生,是好是壞,都與我無關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生活重歸平靜。
我和陳默的公司越做越大,我們還領養了一隻可愛的貓,取名"安安",希望我們的生活,永遠安寧。
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會想起王桂芬。
我會想,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身體還好嗎?
有沒有再被林強拖累?
但這些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我不會再為他們的人生,投入過多的情緒。
一年後,我接到了蘇晴的電話。
"林諾,你媽……她去世了。"蘇晴的聲音很沉重。
我握著電話的手,猛地一緊。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昨天晚上,突發性心梗,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蘇晴嘆了口氣,"她走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你哥……聽說又因為賭博,被人扣下了。"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儘管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我還是感到一陣窒息。
"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我問。
"鄰居說,她最後的時候,嘴裡一直在念著你的名字。"蘇晴頓了頓,說,"我幫你去處理後事的時候,在她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個盒子。"
"盒子裡,是你的那張斷絕關係協議,還有一張銀行卡,就是你給她的那張,裡面的錢,除了最開始取的那幾千,一分沒動。另外,還有一封信,是寫給你的。"
蘇晴把信的內容,通過微信發給了我。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王桂芬的字跡,歪歪扭扭,像個小學生。
「諾諾: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可能已經不在了。
媽這輩子,對不起你。
媽是個糊塗蛋,重男輕女,把你哥當成寶,卻把你當成草。
你為這個家付出了那麼多,媽不但不感激,還一次次地傷害你。
你給我的那十萬塊錢,媽沒用。
媽知道,這是你辛辛苦苦掙來的。
媽現在在超市找了份理貨員的工作,雖然辛苦,但也能養活自己。
你哥那個混帳東西,就當媽沒生過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