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房東趕了出去,拖著一個破舊的行李箱,流落街頭。
那個寒冷的冬夜,我走投無路,終於還是撥通了林濤的電話。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開口向他求助。
電話接通後,我小心翼翼地,儘可能輕描淡寫地描述了我的困境,我說:「阿濤,姐姐這邊……遇到點麻煩,生意虧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一點錢周轉一下?不用多,五萬塊就行。等我緩過來,馬上就還你。」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那沉默像一根冰冷的針,一點一點刺進我的心臟。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耐和疏離:「姐,你怎麼會把生意做成這樣?我這邊也很困難,馬上要辦婚禮,孩子也快出生了,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我一個窮學生,哪裡有錢借給你?」我愣住了,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我最疼愛的弟弟口中說出來的。
我急忙解釋:「阿濤,我真的沒辦法了,不然不會跟你開口的。這筆錢是救命的……」他粗暴地打斷了我:「行了,別說了。我看看吧,我想想辦法。」然後,不等我再說什麼,就匆匆掛斷了電話。
我握著已經傳來忙音的手機,在寒風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四肢都凍得麻木。
04
我以為,林濤說的「想想辦法」,是真的在想辦法。
我天真地抱著一絲希望,等待著他的迴音。
我等了一天,兩天,一個星期……電話始終沒有響起。
我租住的廉價旅館老闆開始催房租,催債的人也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了我的住處,開始新一輪的騷擾。
我再次撥通了林濤的電話,可這一次,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冰冷的系統提示音:「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我一遍又一遍地撥打,得到的永遠是同樣的回覆。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的心臟。
我換了一個公用電話亭,再次撥打了那個我爛熟於心的號碼。
這一次,電話通了。
那邊很快就接了起來,是林濤不耐煩的聲音:「誰啊?」我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聲音哽咽著:「阿濤,是我,姐……」電話那頭瞬間沉默了。
我能聽到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我卑微地乞求道:「阿濤,你別掛電話,你聽我說,我真的撐不下去了,高利貸的人天天逼我,我……」「夠了!」他再次打斷我,聲音里充滿了冷漠和決絕,「林嵐,我早就跟你說過,做生意有風險,你自己做出的決定,就要自己承擔後果!我現在有我自己的家庭,有我的事業,我不能被你拖累!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們……就當沒有關係吧。」
「沒有關係?」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四個字,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林濤,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我是你姐姐啊!我為了你……」「你為了我什麼?」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尖銳,「你為了我放棄讀高中,是你自己的選擇!你為了我賣房子,也是你自己的決定!我沒有逼你!你不要總是一副為我犧牲了一切的樣子,這讓我感到噁心!我能有今天,靠的是我自己的努力,不是你的施捨!」
「施捨……」這個詞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進了我的心窩。
我感覺天旋地轉,幾乎要站立不穩。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還在繼續,像一把無情的鐵錘,將我最後一絲尊嚴敲得粉碎:「我馬上就要和我太太結婚了,她的家庭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有一個像你這樣失敗又窮困潦倒的姐姐。所以,拜託你,以後不要再聯繫我了。就當我……死了吧。」
「嘟……嘟……嘟……」電話被無情地掛斷。
我握著話筒,呆呆地站在電話亭里,任由眼淚肆意橫流。
我不敢相信,那個我從小捧在手心裡,用我的一切去呵護的弟弟,會說出如此殘忍的話。
我再次用我的手機撥打他的號碼,這一次,聽到的不再是「正在通話中」,而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不死心,我打開了我們曾經最常用的那個社交軟體,想給他留言。
可當我點開對話框,輸入文字,點擊發送時,螢幕上彈出的紅色感嘆號和那句「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徹底將我打入了無底深淵。
他拉黑了我。
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在我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我用整個青春和所有心血澆灌長大的親弟弟,乾脆利落地,拉黑了我所有的聯繫方式,將我從他的世界裡,徹底抹去。
05
被林濤拉黑後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
催債的壓力,親人的背叛,像兩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一度想過死,想從高樓上一躍而下,一了百了。
可每當這個念頭升起時,我總會想起父母臨終前的囑託,他們讓我好好照顧弟弟。
雖然弟弟已經不要我了,但父母的遺言,我不能忘。
我告訴自己,林嵐,你不能死,你得活下去。
就算活得像條狗,也得活下去。
我開始打零工,什麼髒活累活都干。
在餐館後廚洗過堆積如山的油膩碗碟,在建築工地上搬過磚,在凌晨四點的街道上當過清潔工。
我用最卑微的方式,一點一點地償還著債務,也一點一點地將那個破碎的自己重新粘合起來。
我不再去想林濤,我刻意地迴避所有關於他的消息。
我把他從我的生命里,也硬生生地剜了出去,儘管這個過程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二十年的時間,足以讓滄海變成桑田。
我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重新擁有了一個小小的家。
我沒有再婚,也沒有孩子,一個人過著平靜而孤單的生活。
我在一家家政公司做保潔員,工作很辛苦,但收入穩定。
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日復一日的平淡,以為我的人生就會這樣,波瀾不驚地走到盡頭。
直到那天,我在僱主家打掃衛生時,無意中看到了電視上的一則訪談節目。
螢幕上那個西裝革履、侃侃而談的儒雅學者,是那麼的熟悉,又那麼的陌生。
主持人用無比崇敬的語氣介紹他:「接下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國著名的物理學家、暢銷書《追光者》的作者——林濤教授!」我的心,在那一瞬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無法呼吸。
他老了一些,眼角有了細紋,但那份意氣風發,比二十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正在宣傳他的新書,一本自傳體裁的勵志作品。
我鬼使神差地用手機搜索了這本書,點開了試讀章節。
在書的序言里,他用最優美的文字,深情地回顧了自己的奮鬥歷程。
他寫道,他出身貧寒,父母早亡,是靠著自己的不懈努力和一位「善良的鄰家姐姐」的幫助,才走到了今天。
他寫那個「鄰家姐姐」如何在他最迷茫的時候鼓勵他,如何用自己微薄的收入為他買來第一套物理競賽的參考書,如何像一束光,照亮了他黑暗的童年。
他寫得那麼真實,那麼感人,以至於我都快要相信了。
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們家旁邊,從來就沒有過什麼「鄰家姐姐」。
那個為他買參考書,為他放棄一切的人,是我,林嵐!
是他那個被他拉黑、被他從生命中徹底抹去的親姐姐!
一股壓抑了二十年的怒火和委屈,瞬間衝垮了我用二十年時間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
他不僅抹去了我的存在,還要把我為他付出的一切,安在另一個虛構的人身上,去裝點他光鮮亮麗的人生。
憑什麼?
我找到了他新書發布會的時間和地點。
就在三天後,市中心最豪華的索菲特酒店。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心中生根發芽。
二十年了,我為他守口如瓶,獨自吞下所有的苦。
現在,我不想再沉默了。
發布會那天,我特意請了假,換上了我最好的衣服,走進了那座我從未想過會踏足的酒店。
宴會廳里,名流雲集,觥籌交錯。
林濤站在舞台中央,享受著眾人的追捧和讚美,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王。
他就快要開始他的演講了,在他上台前的那一刻,他習慣性地掃視全場,目光掠過我所在的角落時,與我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那一剎那,我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僵硬了,眼神里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恐與慌亂,隨即,他像見了鬼一樣,迅速地移開了目光。
06
林濤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他畢竟是在大場面里浸淫了二十年的人。
他對著台下的賓客們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只是我的錯覺。
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極具感染力的聲音,開始了他的演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