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拉著，一起唱歌，一起跳舞。
他們的語言我大多聽不懂，但快樂是相通的。
一個金髮碧眼的小姑娘，大概和我孫女差不多大，跑過來給我戴上一個花環，用蹩腳的中文對我說："爺爺，你笑起來，很帥！"
我愣住了。
有多久，沒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我的嘴角不知不覺間已經上揚。
原來，離開他們，我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而就在我享受著這份遲來的自由時，幾千公里外的家裡，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林偉、林濤、林峰三兄弟的中秋家宴，吃得賓主盡歡。
他們在酒桌上吹噓著各自的成就，規划著未來的藍圖，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們更幸福的家庭了。
"大哥，你那個項目要是拿下來，咱們林家可就在市裡徹底站穩腳跟了！"林濤端著酒杯，滿臉諂媚。
"那還用說？"林偉的老婆張莉接過話頭，語氣里滿是驕傲，"你們大哥的能力，還有誰不清楚？倒是你，老二，聽說你最近又看中了一輛新車？"
"嘿嘿，嫂子消息真靈通。這不，手頭有點緊，正想跟大哥開口呢……"
一桌子人，談論的無非是錢、項目、人脈。
沒有人，哪怕是一秒鐘，提起那個獨自守在老屋裡的父親。
仿佛這個人，從來就不存在。
直到中秋節後的第一天上班，一紙蓋著鮮紅印章的《拆遷告知書》，貼在了老宅那扇斑駁的木門上。
最先發現的是住在附近的一個遠房親戚，他看到後，立刻拍了照片發到了家族群里。
一石激起千層浪。
林偉正在辦公室聽著下屬彙報工作，手機"叮咚"一聲。
他拿起一看，瞳孔驟然收縮。
"老城區改造……整片區域拆遷……補償標準……"
他幾乎是立刻撥通了老二林濤的電話："你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嗎？老房子要拆遷了！"
林濤那邊也炸了鍋："我剛看到！我X！這得賠多少錢？那可是咱們家的祖宅，面積不小！"
老三林峰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打了進來："大哥二哥，拆遷！拆遷啊！我們發財了！"
三兄弟在電話里，聲音都因為激動而顫抖。
他們從小就聽老爺子念叨，這老宅地段好，是塊寶地。
這些年城市發展，周圍高樓林立，他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根據告知書上的初步估算，那棟破舊的老宅，加上院子，至少能換來三套黃金地段的回遷房，外加一筆高達八位數的現金補償！
一千多萬！
這個數字像一顆炸彈，在三兄弟的心裡炸開了花。
"趕緊！趕緊找爸！這事得他簽字才行！"林偉最先反應過來，他是戶主，這種大事，必須由他出面。
"我來打！"老三林峰自告奮勇，他覺得自己嘴甜，老爺子最疼他。
他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關機？"林峰愣了一下，"怎麼會關機？爸的手機可是24小時不關的。"
"我來打！"林濤搶過話頭，也撥了一遍。
結果一模一樣。
最後是林偉，他用自己的兩個手機號，輪流撥打，聽到的永遠是那句冰冷的提示音。
三兄弟面面相 ઉ覷，剛才的興奮和激動，瞬間冷卻了大半。
一種莫名的不安，開始在他們心底蔓延。
"爸……不會出什麼事了吧？"林濤的聲音有些發虛。
"胡說什麼！"林偉呵斥道，"一個大活人能出什麼事！肯定是手機沒電了。這樣，老三，你離得最近，現在馬上去老宅看看！"
"好，我馬上去！"
林峰掛了電話，火急火燎地開車往老宅趕去。
半小時後，他的電話打了回來，聲音裡帶著一絲驚慌。
"大哥，二哥，不好了！家裡沒人！門鎖得好好的，我敲了半天門，問了鄰居，都說從前天晚上就沒見過爸了！"
電話那頭，林偉和林濤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03
"人不見了？這怎麼可能！"林偉的聲音隔著電話都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火氣，"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你再問問，問仔細點！"
"我問了王叔，就是住隔壁的那個，"林峰的聲音帶著哭腔，一半是急，一半是怕，"王叔說，中秋節那天晚上，他還看到咱爸一個人在廚房忙活，後來……後來就沒動靜了。第二天一早，王叔出門遛彎，就看到咱爸拉著個行李箱出門了！"
"行李箱？"林偉和林濤在電話兩端異口同聲地吼了出來。
這個詞，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他們心上。
老爺子這是……離家出走了？
"他跟王叔說什麼沒有？"林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不是慌的時候，拆遷辦那邊還等著簽字，一千多萬的補償款懸在頭頂，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
"說了，"林峰的聲音更咽了一下，"王叔問他去哪，他說……他說兒子們忙，他自己出去旅個游。"
旅遊？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們那個一輩子省吃儉用，連件新衣服都捨不得買的父親，那個去趟超市都要貨比三家的父親，會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去旅遊？
林偉的腦子裡"嗡"的一聲。
他立刻想到了中-秋節那天，他們一家三口在御景軒的豪華包廂里推杯換盞，而他們的父親，卻獨自一人守著一桌子冷飯冷菜。
難道……他知道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不可能！
他朋友圈屏蔽了老爺子，老二老三也一樣，他怎麼可能知道！
"別自己嚇自己！"林偉對著電話低吼，"肯定是想出去散散心。你現在立刻回家，看看爸有沒有留下什麼字條之類的東西。"
掛了電話，林偉煩躁地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
他老婆張莉看他臉色不對，走過來問道："怎麼了？看你火急火燎的。"
"爸不見了。"林偉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張莉一聽，眼睛也瞪大了："不見了？這節骨眼上？那拆遷款怎麼辦？"她關心的，顯然只有這個。
"我他媽怎麼知道！"林偉第一次對老婆發了火，"現在是關心錢的時候嗎？人要是出點什麼事，我們三兄弟就是天大的不孝！"
話雖這麼說，但他心裡最焦灼的，依然是那筆巨額拆遷款。
沒有戶主簽字，一切都是空談。
很快，林峰的電話又來了。
"大哥，家裡都翻遍了，什麼都沒留下。就看到廚房垃圾桶里，倒了好多菜，看著像是我們以前愛吃的那些……還有，爸的房間裡，那個他一直當寶貝的、我們小時候全家的合影，相框是空的，照片不見了。"
林偉的心，徹底涼了。
倒掉的飯菜，不見的照片……這已經不是賭氣那麼簡單了。
這是徹底的失望，是無聲的決裂。
"查！給我查！"林偉對著電話咆哮，"查他的身份證信息，查他的銀行卡消費記錄，查他的出行記錄！我就不信，一個大活人還能從地球上蒸發了！"
三兄弟立刻分頭行動，動用了各自所有的人脈關係。
林偉找了他在公安系統的朋友，林濤託了他在銀行的同學，林峰則發動了所有能聯繫上的親戚。
一個小時後，各種信息像碎片一樣彙集到了林偉這裡。
"鐵路系統查無此人。"
"各大客運站，沒有購票記錄。"
"銀行卡……有一次消費記錄，昨天上午，在國際機場的免稅店！"
國際機場！
這個信息讓三兄弟都懵了。
老爺子出國了？
"快！查出入境記錄！"林偉的心跳得飛快。
又過了半小時，最關鍵的信息終於來了。
"查到了！林建軍，男，62歲。航班號CZ3083，目的地……馬爾地夫。昨天早上九點半的飛機，已經落地了。"
馬爾地夫？
當這四個字從林偉口中說出時，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說之前的"旅遊"只是讓他們震驚，那"馬爾地夫"這四個字，簡直就是一枚深水炸彈，在他們腦子裡炸得粉碎。
那個連去趟省城都嫌浪費錢的父親，竟然一個人，一聲不吭地飛去了馬爾地夫？
那個地球另一端的、奢侈的、他們自己都捨不得去的度假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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