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客廳里那盞歐式水晶吊燈散發著刺眼的白光,像無數根細針扎在我的視網膜上。
空氣中瀰漫著勝利者的得意和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朽味道。
婆婆趙翠蘭端坐在那張價值五萬的紅木太師椅上,手裡緊攥著那份薄如蟬翼卻重如泰山的遺囑。
紙張邊緣已經被她捏得微微捲曲,顯然是用力過猛。
她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眼角紋路里藏著深深的輕蔑與得意。
趙翠蘭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綜上所述,我名下所有資產,包括市中心那套138平的學區房,南湖別墅,郊區的商鋪,樓下的奔馳E300,以及畢生積蓄68萬元整,全部由次子江浩單獨繼承。」
念完最後一個字,她故意停頓了三秒,透過老花鏡片,那雙混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我。
「至於蘇晴,」她拖長了音調,似乎在品味這兩個字帶來的快感,「身為江家兒媳,這些年算是盡了些本分,但說到底不過是外人,江家血汗錢,不能流到外姓人手裡。」
整個客廳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我聽見牆上那個古董座鐘秒針行走的聲音,「滴答、滴答」,每一下都敲在心口,卻激不起半點漣漪。
這些年的摧殘早已把我的心打磨成一塊頑石,堅硬又冰冷。
我丈夫江文坐在我旁邊,整個人縮成一團,肩膀垮下來,像個做錯事等著挨罵的小學生。
他既不敢看我,也不敢直視他母親。
這種懦弱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像一把無形的刀,一刀刀剜著我的心。
而我的小叔子江浩,那個28歲的啃老巨嬰,此刻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興奮。
他翹著二郎腿,嘴角咧得能吞下一隻雞蛋,眼神里全是勝利者的傲慢,仿佛我就是一個隨時能踹出門的下等人。
趙翠蘭看著這一幕,心裡樂開了花。
她清了清喉嚨,準備再補上幾句羞辱的話來宣告自己的完勝。
「所以啊,蘇晴,你今後……」
話沒說完,她聲音突然變得含糊不清,像是嘴裡塞了一團棉花。
臉色從病態的紅迅速轉為青紫,手裡那張遺囑輕飄飄地滑落在地。
下一秒,她眼球猛然上翻,只剩下慘白的眼白,嘴角抽搐,白色泡沫從嘴角湧出。
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靈魂,從椅子上側身滑下,「砰」的一聲重重砸在地板上。
「媽!」
「媽!你咋了!」
江文和江浩同時驚叫,客廳里的死寂瞬間被打破,混亂如潮水般湧來。
江文第一個撲過去,雙手顫抖著扶住軟綿綿的母親,聲音都變了調。
江浩則徹底慌了神,在原地打轉,嘴裡不停重複:「咋辦咋辦!」
而我,依然穩穩坐在原位,紋絲不動。
目光先是落在地上那張寫滿惡毒言辭的遺囑上,又緩緩移向倒地抽搐的趙翠蘭。
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荒誕感——命運這玩笑,開得可真夠大的。
這時,江文猛地轉頭,眼眶通紅地盯著我,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蘇晴!晴晴!你快打120啊!快打啊!」
他的語氣里充滿命令的意味,那種理所當然讓人作嘔。
旁邊的江浩也反應過來,沖我咆哮:「對啊!嫂子,快打120!以後媽可就全靠你了!」
「靠我?」
我終於動了。
緩緩站起身,掏出手機,螢幕的光映在我毫無表情的臉上。
我勾起嘴角,笑容冰冷刺骨。
「不好意思,」我盯著他們,一字一頓,「遺囑上白紙黑字,我是外人,沒這個義務。」
「外人,沒義務。」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江文和江浩瞬間僵住。
江文瞪大眼睛,整張臉扭曲成不可思議的模樣。
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那個溫順了五年、逆來順受的妻子,會說出這樣決絕的話。
他嘴唇哆嗦著,低吼道:「蘇晴,你瘋了嗎?那是我媽啊!」
「沒錯,是你媽。」
我冷冷地回視他,「但不是我媽。法律層面,我們之間唯一的紐帶就是你。現在,你媽親手把這紐帶斬斷了。」
江浩反應更快。
他從母親倒地的驚慌中回過神,立刻暴跳如雷,還帶著赤裸裸的貪婪。
他衝過來想搶我手機。
「你這個毒婦!見死不救!我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我輕巧地側身躲開,這個被酒色掏空的男人踉蹌兩步,差點摔倒。
我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咆哮,平靜地解鎖手機,撥打了120。
電話接通,我用那種極其標準、完全像路人甲的口吻,清晰地報告了地址和患者情況。
「喂,120嗎?這裡是錦繡華庭小區7棟2單元501,有位58歲女性突然昏倒,口吐白沫,意識喪失,疑似腦卒中。」
我沒說她是我婆婆,更沒提我們的關係。
我只是一個恰好在場、願意伸出援手的熱心路人。
掛斷電話,我抬頭,對上江文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裡面充滿憤怒、失望,還有一絲從未有過的哀求。
「救護車已經叫了。」我平靜地說,語氣淡漠得像在敘述別人的事,「我作為熱心市民,已經盡到了責任。」
「熱心市民?」
這四個字像刀子扎進江文心臟,他渾身一顫。
他想發火,想質問,想咆哮,但遠處傳來的救護車警笛聲打斷了一切。
那聲音尖銳急促,像一把利刃劃破這個虛偽家庭的夜空。
很快,門被敲響,幾名穿藍色制服的醫護人員衝進來。
「病人在哪?」
「家屬讓開!」
江文和江浩手忙腳亂地配合,將還在微微抽搐的趙翠蘭抬上擔架。
客廳一片狼藉。
就在他們即將離開的瞬間,江文猛地回頭,滿臉焦急又理所當然地對我說:「晴晴,你趕緊跟上啊!你是三甲醫院的營養科主任,對醫院流程熟,有你在我們才安心!」
我站在原地,雙臂環胸,冷眼旁觀。
看著這個名義上還是我丈夫的男人,看著他那既焦慮又自以為是的表情。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抱歉,我的專業知識很值錢,只服務『家人』。」
我故意加重了「家人」二字。
「遺囑上寫得明明白白,我是外人。我的服務,你們恐怕買不起。」
江文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尷尬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最後他只能狠狠跺腳,轉身追著救護車沖了出去。
腳步聲、哭喊聲、警笛聲……逐漸遠去。
偌大的客廳,只剩我一人。
我蹲下身,撿起地上那張輕飄飄的A4紙。
「外人」兩個字用加粗黑體印著,像兩個黑洞,要把我所有的過去都吞噬。
我笑了。
笑著笑著,一滴滾燙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滴落在紙上,迅速暈染開一片墨跡。
我以為自己早已不會流淚,原來,還是會疼的。
但我沒讓自己沉浸太久。
那滴淚,是我對曾經那個愚蠢的自己最後的告別。
02
我回到臥室,拉開衣櫃,拖出行李箱。
那些名牌包包、漂亮衣服,我一件都不想要。
這些身外之物,已經沾染了太多這個家的惡臭。
我冷靜地打開床頭櫃,把身份證、戶口本、護照、畢業證、學位證,以及所有職業資格證書一件件拿出來。
這些,才是我真正的根基。
手機在桌上瘋狂震動,螢幕上「老公」兩個字不停閃爍,像絕望的求救信號。
我瞥了一眼,任由它響到自動掛斷。
沒過多久,微信提示音響起。
江文發來消息:「蘇晴,你到底想幹嘛?非得這時候跟我鬧是吧?」
「我媽還在搶救!你良心不會痛嗎?」
「快點來醫院!醫生要跟家屬談話!」
我看著這些質問,心裡毫無波動。
良心?
當趙翠蘭逼著懷孕的我,一碗接一碗灌下那些所謂「保胎神藥」,害我孕吐到脫水住院時,她的良心在哪?
當江浩炒股虧了錢,她逼著江文,偷偷拿走我爸媽給我的十五萬嫁妝去填窟窿時,她的良心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