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二十多年養成的習慣，那種對親情的渴望和畏懼，像一道沉重的枷鎖。
她不知道該如何掙脫。
02
無底洞
日子一天天流逝。
家族群里關於拆遷款的熱度漸漸冷卻。
偶爾母親趙秀梅會給她發微信，語氣不冷不熱。
無非是問問她吃飯沒有，天冷了多穿衣服。
但話到最後，總會拐著彎提到錢。
要麼是哥哥想換台車，差點錢。
要麼是嫂子看上了哪個度假套餐。
要麼是侄子又要報什麼培訓班。
徐晴一律用「最近公司效益不好」、「項目黃了」、「手頭緊」之類的藉口擋回去。
次數多了，趙秀梅也有些不悅了。
電話里開始含沙射影。
「養女兒就是白養，一點也指望不上。」
「還是兒子好，知道心疼人，建華昨天還給我買了件新羊絨衫。」
徐晴聽著，心裡已經麻木了。
她開始更加拚命地工作，接外包，把所有時間都塞滿。
這樣，就沒有精力去難過，去計較那份偏心到極致的「親情」。
公司年底有個大項目，如果做好了，有一筆豐厚的獎金，而且有機會外派到海外總部。
徐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全身心投入進去。
她幾乎住在了公司。
加班到深夜是家常便飯。
她需要這筆錢，更需要這個機會，遠遠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原生家庭。
項目進行得很順利。
客戶很滿意。
老闆對她刮目相看。
外派的機會，似乎也在向她招手。
就在她以為生活終於出現一線曙光的時候。
哥哥徐建華的電話打來了。
電話里，徐建華的聲音帶著一貫的、理所當然的口吻。
「晴晴，忙不忙？哥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
徐晴正在趕一個緊急的策劃案，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我看上一輛車，奔馳GLC，首付還差十二萬，你幫我湊一下。」
徐晴的手指停住了。
十二萬。
他說得那麼輕鬆，好像十二萬是十二塊一樣。
「我沒錢。」
徐晴直接拒絕。
「你怎麼會沒錢？」
徐建華的語氣帶著不滿，「你一個月工資不是挺高的嗎？又沒男朋友，開銷不大，肯定存了不少。別騙哥了。」
「我真的沒錢。」
徐晴重複道，感覺胸口堵得發慌，「我的錢，大部分都寄給媽了。剩下的只夠我自己基本開銷。」
「得了吧。」
徐建華嗤笑一聲，「給媽才多少？媽都跟我說了，你現在越來越摳門，問你要點錢跟要你命似的。我可是你親哥！現在要買車，是正事！你幫一下怎麼了？」
「你買房，家裡給了一百二十萬。」
徐晴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買車，不能用自己的錢嗎？」
「那錢是買房的！能動嗎？再說了，那錢是爸媽給我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徐建華理直氣壯，「徐晴，我發現你現在怎麼這麼自私？一點親情都不講？我買車，還不是為了撐門面，好多談點業務，以後賺了錢還能虧待你？」
又是畫大餅。
從小到大，哥哥不知道給她畫過多少個餅。
沒有一個兌現過。
徐晴第三次重複，語氣冰冷。
「行！徐晴，你真行！」
徐建華惱羞成怒，「我告訴你，這錢你不給也得給！媽已經同意了！你等著，我讓媽跟你說！」
電話被掛斷。
沒過幾分鐘，趙秀梅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一開口，就是興師問罪。
「晴晴，你怎麼回事？你哥買輛車，你當妹妹的幫襯一下不是應該的嗎？你怎麼能一口回絕？你還當他是你哥嗎？」
徐晴感覺渾身無力。
「媽，我不是印鈔機。我拿不出十二萬。」
「拿不出十二萬，六萬總有吧？四萬呢？」
趙秀梅步步緊逼，「你先給你哥轉過去，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我一分都沒有。」
徐晴的聲音帶著疲憊，「我最近在忙一個大項目，沒空接外包，只有死工資。還要交房租，還要吃飯。」
「吃飯吃飯，你就知道吃！」
趙秀梅火了，「少吃幾頓能餓死你？你哥的事才是大事！他買了好車，談業務才有面子，才能賺大錢!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呢？」
徐晴不想再聽了。
「媽，我在加班，很忙，先掛了。」
「你敢掛！徐晴我告訴你，這錢你要是不出，以後就別叫我媽！我就當沒生你這個女兒！」
電話那頭，傳來趙秀梅尖銳的哭罵聲。
徐晴直接按了掛斷鍵。
世界瞬間安靜了。
她盯著電腦螢幕上完成了一半的策劃案，眼睛酸澀得厲害。
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也許，心徹底死了，就是這樣吧。
03
逃離
從那天起，徐晴切斷了和家裡的大部分聯繫。
電話很少接。
微信回復都是「在忙」。
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準備外派申請中。
她知道自己必須離開。
否則，遲早會被這個家吸干血肉，最後像垃圾一樣被丟棄。
項目圓滿成功。
客戶給予了高度好評。
公司年會上，老闆親自給徐晴頒發了年度最佳員工獎和一筆豐厚的獎金。
同時，人事部也找她談了話。
外派總部學習一年的名額，基本確定是她。
只要簽證批下來，明年春天就可以出發。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徐晴沒有想像中的狂喜。
只有一種深深的、劫後餘生的疲憊。
她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她用項目獎金，加上自己所有的積蓄，悄悄辦好了所有手續。
簽證批下來那天，她看著護照上那個小小的印章，感覺像是握住了通往新生活的鑰匙。
她沒有告訴家裡任何人。
只對室友孫微說了實話。
孫微抱著她又跳又笑：「太好了！晴晴！你終於要脫離苦海了！去了那邊，好好生活，重新開始！」
徐晴也笑了。
是發自內心的笑。
她開始默默整理行李，處理掉帶不走的東西。
日子在平靜中流淌。
眼看，就要過年了。
街上張燈結彩，年味漸濃。
家族群里又開始熱鬧起來。
商量著年夜飯在哪裡吃，買什麼年貨。
@徐晴的消息也多了起來。
「晴晴，臘月二十八回家嗎？幫你嫂子收拾衛生。」
「晴晴，回來記得給你侄子帶那個樂高玩具，他念叨好久了。」
「晴晴，年夜飯你想吃什麼？媽好提前準備。」
徐晴看著，一條都沒回。
她已經訂好了臘月二十九晚上飛往海外的機票。
這個年，她不想再湊合了。
她想要一個清凈的，屬於自己的新年。
除夕，終於到了。
下午，徐晴最後一次檢查了行李和證件。
公寓里安安靜靜，窗外偶爾傳來零星的鞭炮聲。
孫微也回家過年了。
偌大的城市，這個合租的小房間，反而成了她此刻唯一的避風港。
手機響了。
是母親趙秀梅。
徐晴看著那個閃爍的名字，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或許，是潛意識裡，還對所謂的「親情」，殘留著最後一絲可笑的期待。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有電視里春晚的前奏曲，有哥哥一家的歡聲笑語。
背景音里，還能聽到小侄子咿咿呀呀的聲音。
熱鬧是他們的。
與她無關。
「喂，晴晴啊，」
趙秀梅的聲音帶著笑意，聽起來心情極好，「在哪兒呢？怎麼還沒回來？就等你了。」
徐晴沒說話。
徐晴靜靜地聽著。
「你哥說了，今年他請客。」
趙秀梅的語氣充滿了驕傲，然後話鋒一轉，「不過呢，剛才結帳的時候，他信用卡好像出了點問題，刷不了。你看，這大過年的，也不能讓酒店為難不是？」
徐晴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沉到谷底。
果然。
「所以啊，」
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輕鬆又自然，仿佛讓女兒支付一桌昂貴的、她甚至不會到場享用的年夜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那些壓抑了許久的委屈、憤怒、不甘，在這一刻，奇異地平靜了。
徐晴對著話筒，聲音清晰而平靜。
「媽，你們慢用吧。」
她頓了頓，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萬家燈火。
「我已經在海外了。」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連背景的嘈雜聲，都仿佛被按了靜音鍵。
過了好幾秒，趙秀梅尖利的聲音才猛地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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