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晨的震動
手機在枕頭下嗡嗡作響。
徐晴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摸出手機。
天還沒亮透，窗外只有蒙蒙的灰白色。
螢幕的光刺得她眯起眼睛。
家族群「溫馨大家庭」已經炸開了鍋。
未讀消息顯示99+。
最頂上一條是母親趙秀梅發的，一張銀行轉帳截圖。
附言簡短有力：「老房拆遷款一百二十萬到帳，已經全部轉給建華了，他買婚房是頭等大事，做父母的必須支持。」
緊接著是哥哥徐建華的回覆：「感謝爸媽！你們放心，這筆錢我一定花在正地方，儘快讓你們抱上孫子！」
後面跟著一串呲牙笑的表情包。
嫂子劉娟娟緊跟著發了一堆玫瑰花和紅心。
四嬸率先捧場：「秀梅啊，你們真是開明父母，建華有福氣！」
三姑緊隨其後：「可不是嘛，現在年輕人壓力山大，當父母的能幫襯就幫襯，建華娟娟，往後可得好好孝敬你爸媽。」
表姐發了個點贊的表情。
群里瞬間被各種恭維和祝賀刷屏。
好像這一百二十萬給出去，是多麼值得慶賀的喜事。
徐晴往上翻看聊天記錄。
沒有一個人提起她的存在。
甚至沒人覺得，這一百二十萬，或許，應該，有她徐晴的份額。
哪怕象徵性地問一句。
她的手指有些發涼。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喘不過氣來。
老宅拆遷，是按照面積和戶籍人數計算的。
她徐晴的戶口，一直掛在那裡。
那一百二十萬里，明明白白，有她應得的那一部分。
可現在，母親輕描淡寫的一句宣告，這一百二十萬，就全數歸了哥哥。
甚至連商量都談不上。
只是通知。
在家族群里，公之於眾。
仿佛她徐晴是個局外人。
不，連局外人都不如。
局外人至少還會客套幾句。
徐晴盯著螢幕上那些熱鬧的祝福語，覺得自己像個透明的幽靈。
她放下手機，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涼水。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壓制住了胸口那股憋悶。
她沒在群里發言。
能說什麼呢？
質問母親為什麼分文不給她？
然後被全家人群起而攻之，說她不懂事，不顧大局，跟哥哥爭家產？
她幾乎能預想到那些話術。
「晴晴啊，你是女兒家，早晚要出嫁的。」
「你哥是男丁，要延續香火的，壓力大得很。」
「你一個女孩子家，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我們養你到大，你還跟家裡斤斤計較？」
罷了。
她對自己說。
又不是頭一回了。
從小到大，凡是好東西，不都是優先哥哥徐建華嗎？
小時候吃雞肉，雞腿永遠是哥哥的。
她只能啃雞頭雞腳。
美其名曰，吃雞頭會梳頭，吃雞爪能抓錢。
過年添新衣，哥哥從頭到腳都是嶄新的。
她只能穿親戚家姐姐淘汰的舊衣裳。
理由是，女孩子不必講究穿著，乾淨整潔就好。
考上大學，家裡說沒錢，讓她自己申請助學貸款。
哥哥沒考上，花錢讀了個三流本科，學費生活費家裡全包。
參加工作後，母親隔三岔五打電話過來。
「晴晴，發薪水了吧？你哥最近手頭緊，你做妹妹的接濟一下。」
「晴晴，你嫂子看上個包包，不貴，就兩千八，你買了唄，增進姑嫂感情。」
「晴晴，你侄子要上早教課程，一年好幾萬，你幫著出一份，你可是他親姑姑。」
她就像一棵被家人理所當然搖晃的搖錢樹。
每一次拒絕，都會換來母親連續幾天的哭訴和指責。
說她忘恩負義，白白養大，心裡沒有這個家。
她厭倦了。
真的厭倦了。
所以這一次，看到那一百二十萬拆遷款的消息，她除了心寒，竟然沒有太多驚訝。
只覺得，有點諷刺。
她節衣縮食，每個月薪水一大半被家裡以各種名目要走。
而哥哥，輕而易舉，就拿到了一百二十萬。
母親趙秀梅的來電顯示跳了出來。
鈴聲固執地響個不停。
徐晴看著螢幕上閃爍的「媽」字，深深吸了口氣，接聽了。
「喂，媽。」
「晴晴啊，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嗎？」
趙秀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試探，還有掩飾不住的輕鬆愉悅。
「看到了。」
徐晴的聲音平靜如水。
「哦，看到就好。」
趙秀梅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徐晴的反應。
徐晴沒有接話。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鐘。
趙秀梅的語氣變得有些僵硬：「晴晴，你別多心。你哥他情況特殊，他是兒子，要購房成家，負擔重。你一個女孩子，將來嫁人了，什麼都不缺。這錢給他，是用在刀刃上。」
瞧，連說辭都跟她預料的一模一樣。
「媽，我沒多想。」
徐晴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
「沒多想就好。」
「媽，」
這是她第一次對母親說謊。
手心微微出汗。
電話那頭瞬間靜默。
然後，趙秀梅的音量提高了八度：「什麼意思？徐晴，你不想出就直說！找什麼藉口？我白白養你這麼大了？一點小忙都不肯幫？你侄子可是跟你一個姓的！」
又來了這一套。
徐晴閉上眼睛，感到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
「媽，我真的沒錢。」
「沒錢你不會去掙嗎？天天坐辦公室能賺幾個錢？你看你哥，雖然學歷不如你，但現在跟人跑銷售，一個月也賺不少！你就不能學學？」
徐晴攥緊了手機。
她哥那個「跑銷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賺的錢還不夠他自己揮霍。
哪像她，朝九晚十，加班到深夜，才在一家廣告公司站穩腳。
可在母親眼裡，兒子做什麼都是對的。
女兒做什麼，都上不了台面。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廢話了。」
趙秀梅不耐煩地說，「沒錢就算了，我找你爸要。真是的，生個女兒有什麼用處！」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
忙音傳來。
徐晴放下手機，走到窗前。
天色已經大亮了。
城市的清晨，車水馬龍，每個人看起來都步履匆匆，有自己的目標。
只有她，像一片孤零零的浮萍。
不知道根在哪裡。
身後傳來室友孫微睡眼惺忪的聲音：「晴晴，這麼早跟誰通電話？又是你媽吧？」
徐晴「嗯」了一聲。
孫微揉著眼睛走出來，倒了杯水，看著徐晴的臉色，嘆了口氣：「是不是又跟你要錢？」
徐晴沒說話，算是默認。
孫微翻了個白眼，「你們家那個無底洞，到底什麼時候能填滿？你哥是巨嬰嗎？離開你就活不下去？」
徐晴苦笑了一下。
在孫微這個獨生女看來，她家的模式簡直匪夷所思。
「這次又是什麼名堂？」
孫微問。
「拆遷款下來了，」
徐晴輕聲說，「一百二十萬，全給我哥了。」
「噗
孫微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多少？一百二十萬？全給你哥了？一分沒給你？」
徐晴點點頭。
「憑什麼啊！」
孫微炸了，「你也是親生女兒好嗎！你的戶口不掛在那兒嗎？法律上你也有份的！你就這麼認了？」
「不然呢？」
徐晴望著窗外，「去爭？去鬧？然後被全家人指著鼻子罵？」
「那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啊！一百二十萬啊姐妹！你不是一直想攢錢付個小房子的首付嗎？這夠你少奮鬥多少年啊！」
孫微替她急得直跺腳。
徐晴何嘗不知道。
她省吃儉用，每個月薪水一半寄回家，一半存起來，夢想就是在這個冰冷的城市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窩。
哪怕只有四十平。
可看著銀行卡里緩慢增長的數字，離首付總是遙不可及。
這一百二十萬，本可以輕易實現她的夢想。
但現在，沒了。
母親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給了哥哥。
「晴晴，你不能再這麼軟弱下去。」
孫微抓住她的肩膀，「你越退讓，他們就越覺得你好欺負。這次是一百二十萬，下次呢？你的人生要被他們拖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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