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頂"貪圖財產"的帽子,扣得又快又狠。
小姨被這聲呵斥震得後退了一步,臉色煞白如紙。
她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伺候了二十年的母親,眼神從震驚,到悲哀,再到絕望,最後,徹底歸於死寂。
那雙曾經也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變成了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她什麼都沒再說,只是默默地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回了那個終年不見陽光,只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書桌的小房間。
"砰"的一聲,房門關上了。
也隔絕了她和這個世界所有的聯繫。
02
小姨把自己鎖起來了。
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無論我媽在門外如何哭喊哀求,裡面都死寂一片,聽不到半點回應。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生怕她會想不開做什麼傻事。
而客廳里,卻是另一番景象。
舅舅江國棟和舅媽劉芬正眉開眼笑地商量著怎麼花那1800萬。
"國棟,咱們先把市中心那套大平層給定了,全款!省得夜長夢多。"舅媽劉芬一邊刷著手機里的房產信息,一邊催促道。
"著什麼急,"舅舅翹著二郎腿,志得意滿地喝著茶,"我還得先去提輛新車,我那輛破大眾開了快十年了,早就該換了。我看中了寶馬X5,頂配的,開出去才有面子。"
"對對對,車也得換!兒子下半年就要出國留學了,這錢也得準備出來。還有我娘家那邊,也得幫襯幫襯……"
他們興高采烈地規划著美好的未來,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反覆切割著我和我媽的心。
外婆秦秀蓮躺在床上,聽著兒孫的宏偉藍圖,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仿佛這一切才是她最願意看到的天倫之樂。
對於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生死不知的小女兒,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心。
仿佛江映月這個人,已經從她的生命中被徹底抹去了。
我媽氣得渾身發抖,衝過去對著他們咆哮:"你們還有沒有良心!映月在裡面不吃不喝,你們就一點都不擔心嗎?那可是1800萬!是她用二十年的命換來的!你們怎麼能心安理得地在這裡分贓?"
"姐,你說話注意點!"舅舅江國棟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臉色沉了下來,"什麼叫分贓?這是媽自願給我的!再說了,江映月她自己鬧彆扭,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她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玩絕食這一套,嚇唬誰呢?"
"就是!"舅媽劉芬也跟著幫腔,"我看她就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想用這種方式逼媽改變主意。哼,心機深著呢!媽,您可千萬不能心軟,這種人,就不能慣著!"
"我心裡有數。"外婆冷冷地開口,眼睛都沒睜,"餓她幾頓,就知道錯了。等她想通了,自然會出來。"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我氣血上涌,再也忍不住了:"外婆!小姨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她現在可能在裡面尋死,你居然說餓她幾頓就好了?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沈清!怎麼跟你外婆說話的!"舅舅猛地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滾出去!"
"我偏不滾!"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畏懼,"舅舅,我以前敬你是長輩,但現在看來,你根本不配!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沒有小姨這二十年,外婆能活到今天嗎?這個家,早就散了!你們享受著小姨犧牲一切換來的安寧,現在卻要奪走她唯一的希望,你們是畜生嗎?"
"你……你個死丫頭!反了你了!"舅舅被我罵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揚起手就要打我。
"江國棟,你敢動我女兒一下試試!"我媽像一頭護崽的母獅,瞬間衝過來把我護在身後,雙眼通紅地瞪著他。
一時間,客廳里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小姨的房門,開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小姨江映月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三天不見,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她身上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襯衫,只是此刻穿在她身上,顯得空空蕩蕩,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映月,你……你想通了?"外婆率先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小姨沒有理她,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她徑直走到客廳中央,目光平靜地掃過舅舅和舅媽,最後落在我身上。
那空洞的眼神里,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她對我虛弱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清清,別跟他們吵。"她的聲音乾澀沙啞,像被砂紙磨過,"不值得。"
說完,她轉過身,面對著所有人,用一種近乎於宣告的平靜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同意。錢,都給江國棟。"
什麼?
我和我媽都驚呆了。
舅舅和舅媽臉上則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但是,"小姨話鋒一轉,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意,"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舅舅迫不及待地問,生怕她反悔。
"從今天起,我江映月,和你們江家,斷絕所有關係。"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驚雷,在客廳里炸響。
"你說什麼?"外婆猛地從床上坐起,因為動作太猛,還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舅舅和舅媽也愣住了,臉上的喜色僵在原地。
"我說,我要和你們斷絕關係。"小姨重複了一遍,語氣沒有絲毫波瀾,"戶口本拿出來,明天,我就去把戶口遷出去。從此以後,我不是你的女兒,不是他的妹妹。你們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
"江映月!你瘋了!"外婆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的手都在哆嗦,"為了錢,你連媽都不要了?你這個不孝女!"
"媽?"小姨輕輕地咀嚼著這個字,臉上露出一抹極其諷刺的笑容,"我照顧了你二十年,你把我當過女兒嗎?在你眼裡,我不過是一個免費的、可以隨意丟棄的保姆罷了。現在,這個保姆不幹了。"
她轉向舅舅江國-棟:"江先生,1800萬,買斷我二十年的青春,買斷我和這個家的所有情分,這筆買賣,你很划算。"
"你……你……"舅舅被她那聲"江先生"噎得說不出話來。
"至於養老……"小姨的目光再次回到外婆身上,眼神里的冰冷幾乎能將人凍傷,"誰拿了錢,誰負責。天經地義。"
說完,她不再看眾人一眼,轉身就要回房。
"站住!"外婆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吼,"江映月,你敢走出這個門,以後就永遠別回來!我秦秀蓮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小姨的腳步頓住了。
我看到她的背影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我以為她會心軟,會回頭。
然而,她只是停頓了片刻,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吐出了兩個字。
"好啊。"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房間,再次關上了門。
這一次,關上的不僅僅是房門,更是她對這個家,最後的一絲留戀。
整個客廳,死一般的寂靜。
外婆氣得嘴唇發紫,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舅舅和舅媽面面相覷,臉上的狂喜早已被震驚和一絲慌亂所取代。
他們或許以為小姨只是在鬧脾氣,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要釜底抽薪,做得這麼絕。
1800萬固然誘人,可外婆這個癱瘓在床的"包袱",誰來背?
他們,真的願意嗎?
03

事實證明,舅舅江國棟和舅媽劉芬,根本不願意接手外婆這個"包袱"。
在小姨宣布斷絕關係後的第二天,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拿著外婆的身份證和銀行卡,去辦理轉帳手續了。
1800萬到帳的那一刻,我透過客廳的窗戶,看到舅媽劉芬激動得抱著舅舅又蹦又跳,像個中了彩票的孩子。
他們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躺在床上,因為生氣而臉色發白的外婆。
當天下午,他們就開著新提的寶馬X5回來了,後備箱裡塞滿了各種奢侈品的購物袋。
他們大張旗鼓地慶祝,在客廳里擺了一桌豐盛的晚宴,香氣飄滿了整個老宅。
卻沒有一個人,去敲響小姨的房門。
也沒有一個人,去問躺在床上的外婆,想吃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