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尋找和所有的悔恨,以及所有的絕望和所有深夜無法呼吸的刺痛,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轟隆」一聲,身高一米八五,在警局以鋼鐵硬漢著稱的林海。
毫無徵兆地直挺挺地向後栽倒了下去,他的身體打翻了身後的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海哥!」 「頭兒!」 「林海!」
同事們驚駭的呼喊聲瞬間炸開,整個婚宴現場一片譁然,所有目光都驚疑不定地聚焦過來。
張珂酒都嚇醒了,他一個箭步快速朝林海沖了上去。
離得最近的柳薇薇也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就蹲下身想去查看。
她看到這個剛才還威嚴冷峻的刑警大哥,此刻臉色慘白如紙。
他雙目緊閉,但眼角卻像決堤的洪水洶湧地淌出滾燙的淚水浸濕了鬢角。
而他即便在失去意識的極度痛苦中,右手卻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攥著自己的左手虎口,好像那裡有無法承受的劇痛。
柳薇薇的目光落在自己虎口的那道舊疤上,一個模糊得幾乎看不到的印記。
04
一段被塵封了二十年的記憶碎片,毫無徵兆地刺入腦海。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陽光晃得眼睛快要睜不開。
一個大哥哥好像……好像為了搶一個紅紅的果子,不知怎麼的他的手指猛地一痛……
她蹲在那裡看著昏迷不醒的林海,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心臟莫名地劇烈地抽痛起來。
一種沒來由的悲傷和恐慌攫住了她,讓她也瞬間臉色發白,身體突然動彈不得。
「快,快叫救護車!」張珂抱著林海朝周圍大吼,聲音都變了調。
喜慶的婚宴現場,瞬間亂成一團。
誰也沒有注意到,林海倒下去時從他西裝內袋裡滑落出來的皮夾,摔在地上攤開來。
皮夾透明的夾層里放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張明顯經常被摩挲,已經泛黃髮舊的兒童畫。
畫紙邊緣都磨損了,上面用稚嫩的蠟筆畫著一大一小兩個手牽手的火柴人。
大的那個寫著歪歪扭扭的「哥哥」,小的那個寫著更歪扭的「小雅」。
旁邊還用紅色的筆,畫了一顆小小的,代表糖葫蘆的圓圈。
而皮夾的另一邊,插著一張嶄新的,根據舊照片用技術手段盡力修復放大並塑封好的小女孩的黑白照片複印件。
照片右下角清晰地印著一行小字:「林雅,走失時五歲。」
柳薇薇的視線,恰好落在了那張攤開的皮夾上。
她的目光瞬間被那張兒童畫和那張照片牢牢吸住,血液似乎在剎那間凝固了。
照片上那個笑得露出豁牙的小女孩,那個鵝黃色的模糊身影,還有那個紅紅的糖葫蘆……
她猛地捂住嘴,一種難以置信的衝擊讓她渾身開始劇烈地顫抖,眼淚毫無預兆地瘋狂湧出。
「哥……?」她破口而出。
周圍一片兵荒馬亂,沒有人聽到她這聲微弱的呼喚。
但她的世界,卻在那一刻地覆天翻。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尖銳地撕裂了婚宴的喜慶。
二十年的時光鴻溝,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被一道小小的傷疤和一顆不是痣的斑點驟然打通。
答案似乎已觸手可及,但橫亘在前的是更巨大的震驚與亟待確認的未知。
林海被迅速抬上擔架送往醫院,婚宴被迫中斷,留下滿堂的賓客錯愕和小聲的議論聲。
張珂焦急地跟著救護車去了,新娘柳薇薇卻堅持留了下來。
她臉色蒼白如雪,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她緊緊攥著伴娘的手,目光卻死死盯著救護車消失的方向,眼神空洞。
05
她的養父養母,一對看起來慈祥溫和的老教師,正擔憂地圍著她。
「薇薇,沒事吧,剛才是不是被嚇到了?那個林警官到底怎麼回事啊?」養母輕輕拍著她的背。
柳薇薇猛地回過神看向養父母,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那個皮夾里的畫和照片,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腦海里。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而是被收養的,養父母也從未隱瞞。
他們只告訴她是在外地福利院領養的她,當時她大概五歲,什麼都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叫「薇薇」。
她一直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可剛才那一瞬間的衝擊。
那個刑警倒下時絕望的眼淚,還有自己虎口那莫名的刺痛感和心碎感……
「我……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她聲音發顫,人幾乎站不穩。
養父母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養母連忙點頭:「好,好,我們先回去休息。」
回到婚房,柳薇薇把自己反鎖在臥室里。
窗外是城市的萬家燈火,她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惶恐。
她顫抖著手打開電腦,幾乎是屏住呼吸,在搜索欄輸入了「林雅走失」四個字。
網頁跳轉,信息雜蕪。
她深吸一口氣,加上了本地的地名和二十年前的大致時間。
幾條陳舊,幾乎被淹沒在信息洪流中的論壇求助帖,以及當地警方舊通報隱約出現。
其中一個帖子標題是「【泣血尋人]】五歲愛女林雅於XX街心公園走失,至今未歸……」,發帖人署名「絕望的父親林建國」。
林建國。
林海。
兩個似乎有些熟悉的人名浮現在柳薇薇的腦海里,她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她點開帖子,帖子內容很簡單,裡面描述了小女孩走失的時間、地點、衣著——鵝黃色裙子,上面繡著小鴨子,下面附著一張像素很低的掃描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扎著兩個小辮子,笑得眼睛彎彎,露出缺了的門牙。
柳薇薇的呼吸停止了。
照片雖然模糊,上面的小人兒雖然年幼,但那眉眼,那笑容……
柳薇薇衝到穿衣鏡前,死死盯著鏡子裡淚痕未乾的臉。
像。
簡直太像了。
06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摸著自己右嘴角那個小小的,並不是痣的斑點。
花生糖燙的,為什麼她對親生父母沒有一點印象,卻唯獨對這個細節,對那個下午吵嚷的蟬鳴和晃眼的陽光,有著那樣一個模糊碎片?
難道那個倒下的刑警,真的是……
她癱坐在地上,淚水再次無聲滑落。
二十年的人生認知在短短一小時內被徹底顛覆。
她是柳薇薇,還是林雅?
醫院急診室里,林海在劇烈的頭痛和心悸中醒來,消毒水的味道沖入鼻腔。
他猛地睜開眼,婚宴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瞬間重回腦海。
「小雅!」他嘶啞地喊出聲,猛地就要坐起來。
「頭兒,你醒了?」守在床邊的小陳趕緊按住他,「醫生說你情緒過於激動,突發性心悸得好好休息。」
「張珂,你的新娘呢?」林海緊緊抓住小陳的手,力道大得驚人,眼睛赤紅,「她呢,她在哪?」
「珂哥去送賓客了,嫂子……新娘好像受了驚嚇,被她父母接回去了。」
小陳似乎被林海的樣子嚇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頭兒,你到底怎麼了,難道你認識新娘?」
「找張珂,你現在立刻馬上把叫他來!」林海幾乎是吼出來的,完全失了往日的冷靜。
他掙扎著要拔掉手背上的針頭,就在這時,張珂急匆匆地推門進來。
他臉上滿是擔憂,看到林海要拔掉針頭,張珂疑惑的問:「海哥,你剛才怎麼回事啊?把我老婆嚇壞了,她一直哭,問她怎麼了,她什麼也不肯說……」
林海死死盯著他,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張珂,你老婆也就是柳薇薇,她右手虎口處是不是有道疤?像月牙形的,還有她嘴角的那個點,是不是花生糖燙的?」
張珂徹底愣住了,愕然的看著林海,幾秒鐘後他點了點頭:「是啊,海哥你怎麼知道的?」
頓了一下後,張珂接著說:「我們剛談戀愛是時候,我曾聽薇薇說她嘴角上的那個點不是痣,好像是她小時候調皮被燙傷的,但具體什麼情況她沒和我細說。」
「那她是不是五歲左右被現在的父母收養的?還有她是不是對本市XX街心公園有模糊印象?是不是對蟬叫聲特別敏感……」林海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每一個問題都讓張珂的臉色變一分。
這些細節,有些他知道,有些他聽薇薇偶爾提起過。
有些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想不明白林海是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