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氣氛瞬間凝固,連背景音樂都顯得不合時宜起來。
婆婆王秀蘭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她快步走過來,一把拉住張曼麗,壓低聲音斥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你嫂子辛辛苦苦準備的禮物,你怎麼能當眾拒絕?"
張曼麗卻像是被點燃了引線的炮仗,委屈和不滿一併爆發出來。
她甩開王秀蘭的手,聲音也拔高了:"媽!我怎麼就不能拒絕了?結婚的是我,難道我連收什麼禮物的權利都沒有嗎?你們問過我喜歡什麼嗎?我早就說過,我喜歡蒂芙尼那款Keys系列的項鍊,簡約又大方。可嫂子送的是什麼?一個唱戲的頭冠!你們讓我戴著這個去敬酒嗎?我的朋友們會怎麼笑話我?"
她的話語像連珠炮一樣,每一個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原來,她不是不喜歡,她是覺得丟人。
張偉也急了,他擋在我和張曼麗中間,試圖調和:"曼麗,別說了!快跟嫂子道歉!這套頭面不是你想的那樣,它……"
"它怎麼樣?"張曼麗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她指著匣子裡的頭面,臉上滿是鄙夷,"不就是金子做得重一點、花哨一點嗎?看著是挺唬人的,但有什麼品牌價值嗎?有鑑定證書嗎?說不定就是從哪個小作坊里弄來的,戴了皮膚過敏怎麼辦?哥,你娶了媳婦就忘了妹妹是嗎?她送這種三無產品給我,就是在害我!"
"三無產品"這個詞,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尊嚴上。
我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
我死死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問:"在你眼裡,它就是個三無產品?"
張曼麗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但隨即又梗著脖子說:"難道不是嗎?嫂子,我勸你別再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了。你要是真有心,還不如直接折現給我。我也不要多,五十萬,我自己去買我喜歡的項鍊。也省得你費力不討好,我們倆都尷尬。"
五十萬。
我氣得笑了起來。
她竟然用五十萬來衡量這件作品。
台下的賓客已經徹底分成了兩個陣營。
年長一些的,大多面露不忍,搖頭嘆息。
而和張曼麗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則有不少人露出看好戲的神情,甚至有人拿出手機開始錄像。
這場婚禮,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場鬧劇,而我,就是鬧劇中心的那個小丑。
"張曼麗!"張偉終於忍無可忍,吼了她一聲,"你給我閉嘴!"
這一聲怒吼,似乎徹底激怒了張曼麗。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你吼我?哥,你為了一個外人,吼我?從小到大你都沒吼過我!"她說著,情緒徹底失控,一把抓起匣子裡的鳳冠,舉過頭頂,"我今天就讓大家看看,這種又俗又土的東西,我張曼麗根本不稀罕!"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
我下意識地想去阻止她,但已經來不及了。
只聽"哐當"一聲,伴隨著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和寶石碎裂的噼啪聲。
那頂我耗費了無數個日夜才完成的鳳冠,被她狠狠地摔在了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
04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宴會廳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只有婚禮的背景音樂還在敬業地播放著,那首溫馨浪漫的《今天你要嫁給我》,此刻聽起來卻充滿了諷刺。
鳳冠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最終停在舞台邊緣。
鳳凰的一隻翅膀被摔得變了形,幾顆細小的紅寶石崩落,像泣血的淚珠,散落在周圍。
那串珍珠流蘇也斷了,圓潤的珍珠滾得到處都是。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看著那件被毀壞的作品,感覺像是在看著自己被肢解的心。
那上面不僅僅是金絲和寶石,還有我三百多個日夜的專注,有我對這門手藝的敬畏,有我對她新婚最美好的祝願。
而現在,這一切,都被她輕蔑地摔在了地上,碾得粉碎。
張曼麗似乎也被自己的行為嚇到了,她愣在原地,嘴唇微微顫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婆婆王秀蘭。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衝過去一把抓住張曼麗的胳膊,聲音都在發抖:"你……你這個瘋子!你闖大禍了!"
張偉也臉色煞白,他看看地上的鳳冠,又看看我,嘴唇囁嚅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眼中的震驚、憤怒和一絲深藏的愧疚,像一團亂麻,交織在一起。
而我,卻在極致的憤怒和心痛之後,奇異地冷靜了下來。
我沒有哭,也沒有歇斯底里地質問。
我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在那件殘破的作品面前,緩緩地蹲下身。
我的手指輕輕拂過那變形的金絲,那是我用鑷子一點點盤出來的,每一根的弧度都經過精心計算。
我拾起一顆滾落的珍珠,那是我從上千顆品相極佳的東珠里,挑選出的光澤最溫潤的一顆。
我又看到那片黯淡的藍色,那是翠鳥的羽毛,現在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澤。
點翠工藝,十鳥一羽。
為了湊齊這頂鳳冠上所需的翠羽,不知要犧牲多少只翠鳥。
這門技藝因為過於殘忍,早已失傳。
我用的,是師父傳下來的,幾十年前的舊料,用一片就少一片。
我本想將這份幾乎絕跡的美,作為她婚姻的見證,沒想到,卻落得如此下場。
我將破碎的零件一件件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回絲絨內襯的匣子裡。
我的動作很慢,很穩,仿佛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
周圍的人都屏息看著我,沒有人說話。
張曼麗終於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她看著我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臉,反而更加害怕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嫂……嫂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時生氣……你別這樣,你罵我啊,你打我啊……"
我沒有理她。
我站起身,手裡捧著那個裝著"遺骸"的木匣。
我環視了一圈舞台上的張家人。
婆婆驚慌失措,丈夫無地自容,小姑子滿臉悔恨。
然後,我看向台下的賓客,他們的臉上寫滿了同情、好奇和不解。
我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宴會廳的一個角落。
那裡站著一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保潔阿姨,她手裡拿著簸箕和掃帚,正不知所措地看著這邊。
剛剛有賓客打碎了杯子,她被叫來清理,卻恰好目睹了這荒唐的一幕。
我看著她,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05
我捧著那個承載著破碎夢想的木匣,邁開腳步,徑直走下了舞台。
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清脆而孤獨的迴響,像是在為這場鬧劇敲響喪鐘。
張偉一把拉住我的胳רוב:"小靜,你要去哪兒?你聽我解釋,曼麗她……"
我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卻異常堅定地掙脫了他的手。
那一刻,我感覺掙脫的不僅僅是他的桎梏,還有這三年來,我在這段婚姻里承受的所有委屈和妥協。
"別碰我。"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
張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著我的背影,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恐懼。
他或許從未見過我這個樣子。
在他眼裡,我一直都是那個溫順、識大體、為了家庭可以無限付出的妻子。
婆婆王秀蘭也反應過來,追上幾步,急切地說:"小靜,你別衝動!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曼麗已經知道錯了,你就當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她這一次吧!"
原諒?
我心中冷笑。
如果道歉有用,那傳承和心血又算什麼?
我沒有停下腳步,在數百道目光的注視下,穿過人群,走到了那個角落。
保潔阿姨,那位姓李的阿姨,看到我向她走來,顯得更加局促不安了。
她下意識地想把身後的清潔車往旁邊挪一挪,似乎覺得那會弄髒我的禮服。
"李阿姨。"我走到她面前,輕聲開口。
我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哎,太太……您有什麼吩咐?"李阿姨緊張地搓著手,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我看著她那雙因為常年勞作而顯得粗糙的手,又看了看自己那雙因為長期製作金銀器而布滿細小傷痕的手。
我們都是靠雙手吃飯的人,或許,她更能懂得這份"手作"的價值。
我將手中的紫檀木匣遞到她的面前,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李阿姨,這個,送給您。"
整個宴會廳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送給保潔?"
"她瘋了嗎?那東西再怎麼說也是金的吧?"
"這是在賭氣啊!寧可送給外人,也不給自家人!"
李阿姨更是嚇得連連後退,把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太太,這使不得!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我絕對不能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