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的抽油煙機嗡嗡響著。
油星子濺到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林秀蓮皺了皺眉，騰不出手去揉，只能往旁邊歪了歪身子，避開鍋里翻滾的菜。
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是老趙最愛看的抗戰劇，槍聲炮聲混著他嗑瓜子的咔嚓聲，鬧得人心裡發慌。
今天是女兒曉梅結婚三個月的日子，按說該熱鬧熱鬧，可家裡就她一個人在忙。
「秀蓮！菜好了沒？我餓了！」
老趙的喊聲穿透油煙傳過來，帶著理所當然的不耐煩。
林秀蓮應了一聲「就好」，把炒好的青椒肉絲盛進盤子裡，又趕緊洗鍋，準備炒下一個菜。
水池裡的碗還沒洗，是早上老趙和孫子小宇吃剩的，黏糊糊的粥漬粘在碗壁上，得用鋼絲球使勁蹭。
她想著曉梅結婚前的樣子，那時候女兒還會幫她摘摘菜，說句「媽你辛苦了」，可現在……
自從曉梅嫁給張磊，心思就全撲在了婆家，連個電話都少打。
「媽，張磊他媽腰不好，我得在家多伺候著，不然人家該說我不懂事了。」
上次曉梅回來，輕飄飄地說過這麼一句，眼裡全是對婆家的在意，壓根沒看見她媽眼角的細紋和粗糙的手。
林秀蓮嘆了口氣，往鍋里倒了油。
油熱了，她把蒜末扔進去，香味一下子飄了出來。
「奶奶！我要吃雞腿！」小宇的聲音從客廳跑過來，人還沒到，就伸手去抓盤子裡的肉絲。
「別用手抓，髒！」林秀蓮拍開他的手，從櫥櫃里拿出筷子。
小宇是兒子曉強的孩子，曉強媳婦嫌帶孩子累，生下來就扔給了林秀蓮，自己在外面打工，一年到頭也不回來看一次。
「奶奶壞！」小宇噘著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來，「我就要用手抓！就要！」
老趙聽見哭聲，從客廳探出頭來：「你跟孩子置什麼氣？他想吃就給他唄，多大點事。」
林秀蓮手裡的鍋鏟頓了頓，沒說話。
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了老趙的偏心。
兒子曉強是他的命根子，孫子小宇更是寶貝疙瘩，至於她和女兒曉梅，在這個家裡就像空氣。
結婚三十年，她沒買過一件超過兩百塊的衣服，沒去過一次電影院，每天睜開眼就是做飯、洗衣服、帶孩子、伺候老趙，活成了家裡的免費保姆。
有時候她自己都忘了，她也曾是個有工作、有夢想的姑娘。
年輕時的林秀蓮，在紡織廠是技術骨幹，手巧嘴甜，不少人追。
那時候老趙還是個普通工人，嘴特別會說，天天在廠門口等她，送她發卡，給她買冰棍，把她哄得暈頭轉向。
她不顧家裡反對嫁給了他，本以為是幸福的開始，沒想到是噩夢的源頭。
生曉梅的時候，老趙一看是女兒，掉頭就走了，在醫院走廊里跟人打牌，直到她出院才露面。
後來生了曉強，他才總算有了笑臉，對曉梅卻越來越冷淡。
「菜怎麼這麼咸？你故意的吧？」老趙夾了一筷子青菜，皺著眉吐在桌子上。
林秀蓮趕緊說：「我沒放多少鹽啊，是不是你口味變了？」
「我口味變了？明明是你做飯越來越不用心！」老趙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看看你，整天在家待著，連頓飯都做不好，要你有什麼用？」
小宇也跟著起鬨：「奶奶做飯不好吃！我要吃肯德基！」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趙瞪了小宇一眼，可語氣里全是寵溺，「等會兒讓你爺爺給你買。」
林秀蓮低著頭吃飯，沒說話。
飯桌上的菜，幾乎全是老趙和小宇愛吃的，只有一個炒青菜是她自己喜歡的，還被老趙嫌咸。
她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心裡像堵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晚上，老趙躺在沙發上玩手機，林秀蓮在衛生間洗衣服。
洗衣機里是老趙的外套、小宇的校服，還有曉強上次回來換下的髒衣服，堆得像座小山。
水冰涼刺骨，她的手凍得通紅，指關節都有些僵硬。
「秀蓮，給我倒杯水。」老趙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她擦了擦手，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老趙接過水，頭也沒抬：「曉梅今天打電話了嗎？問問她婆家對她怎麼樣，別受了委屈。」
林秀蓮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打。」
「你怎麼不主動打個電話問問？」老趙皺起眉，「女兒剛結婚，肯定不適應，你這個當媽的怎麼一點都不上心？」
林秀蓮的心猛地一疼，她不上心？
曉梅結婚前，她忙前忙後，準備嫁妝，給她縫被子，熬了好幾個通宵。
結婚那天，她偷偷塞給女兒一張銀行卡，裡面是她攢了好幾年的私房錢，怕她在婆家受氣。
可曉梅呢？結婚三個月，只回來過一次，還是因為婆家讓她回來拿點東西。
那次回來，曉梅拉著她的手，不是說自己過得好不好，而是說：「媽，張磊他媽喜歡吃你做的紅燒肉，下次你做了給我送點過去唄？」
她當時就愣了，她的女兒，眼裡只有婆家，沒有她這個媽。
「我明天打。」林秀蓮低聲說，轉身又回了衛生間。
洗完衣服，她把衣服晾在陽台上，月光灑在衣服上，泛著冷冷的光。
她看著窗外的夜空，心裡空蕩蕩的。
三十年了，她像個陀螺一樣圍著這個家轉，可這個家，誰真正在意過她？
老趙眼裡只有兒子孫子，女兒眼裡只有婆家，她在這個家裡，就像個多餘的人。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失眠了。
腦子裡全是這些年的委屈，像電影一樣一幕幕閃過。
她想起剛結婚的時候，老趙還會幫她做家務，後來她懷了曉梅，反應大，吃不下東西，老趙就罵她嬌氣。
生曉梅那天，她疼了十幾個小時，老趙卻在外面打牌，輸了錢回來還跟她發脾氣，說她生女兒晦氣。
曉梅小時候發燒，她抱著女兒往醫院跑，老趙卻在家喝酒，說孩子發燒是常事，不用大驚小怪。
後來她下崗了，老趙就讓她在家當全職太太，伺候他和孩子，從此她就徹底失去了自己的生活。
這麼多年，她不是沒想過離婚，可每次都因為孩子忍了下來。
曉梅要上學，曉強要娶媳婦，她怕離婚了孩子受委屈，怕別人說閒話。
可現在，曉梅結婚了，曉強也成家了，她的任務完成了，為什麼還要忍下去？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瘋長。
第二天一早，林秀蓮照樣早起做早飯。
老趙和小宇吃完早飯，老趙去公園下棋，小宇去上學，家裡終於安靜下來。
她收拾完碗筷，坐在沙發上，拿出手機，翻出了一個號碼。
那是她的老同學李娟的號碼，李娟早年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孩子打拚，現在開了一家小超市，過得挺好。
「喂，娟子，是我，秀蓮。」
「秀蓮？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李娟的聲音很熱情。
「我……我想問問你，離婚手續怎麼辦理？」林秀蓮的聲音有些顫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李娟說：「秀蓮，你想好了？老趙他……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林秀蓮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哽咽著說：「娟子，我忍不下去了，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李娟嘆了口氣：「想好了就好，離婚手續不複雜，你先準備好結婚證、戶口本、身份證，然後跟老趙去民政局……不過，老趙他會同意嗎？」
林秀蓮也不知道老趙會不會同意，但她不想再等了。
她去銀行取了自己的私房錢，又去超市買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後回了家。
下午，老趙從公園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鳥籠，哼著小曲，心情不錯。
「老趙，我們離婚吧。」林秀蓮把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放在他面前。
老趙的歌聲戛然而止，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秀蓮，你跟我開玩笑呢？這個年紀了，離什麼婚？」
「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林秀蓮看著他，眼神很堅定，「這麼多年，我伺候你，伺候孩子，伺候孫子，我受夠了，我想離婚。」
老趙的臉色沉了下來：「林秀蓮，你是不是瘋了？離婚了，你住哪兒？你靠什麼生活？」
「我有地方住，也有積蓄，不用你操心。」林秀蓮說。
「你那點積蓄夠幹什麼的？」老趙不屑地笑了，「我告訴你，想離婚，門都沒有！你要是敢離婚，我就去找曉梅，讓她評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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