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知道我來了,但不為所動。
我隱約聽見他喉間一聲挑釁的輕笑。
周邢沒有給他私人空間,他答應了不關門就在這種時候都沒有關門。
我驚駭萬分,本該轉身離開,腳步卻沉重地釘在原地,整個人像根木頭一樣動彈不得。
直到近十分鐘後,他結束了,沒有回頭地說:「不到兩個小時吧?嚇醒你了?」
「嗯……你電腦聲音有點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平靜與他對話的。
撞見這樣的事本來應該尷尬居多,我卻感覺渾身發冷,因為他電腦里的那些視頻……
7
我終於知道周邢前面兩個妻子為什麼會離婚,為什麼能放棄拿著每年百萬在家擺爛的生活。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看著血腥極端的暴力畫面疏解慾望,他在這樣的慘烈面前感到興奮。
這太駭人了。
我面前不是個繼子,是個逐漸成形的暴力罪犯,是個隨時可能揮下屠刀的劊子手。
「你……為什麼喜歡看這種?」
他詫異我竟沒有落荒而逃,但也只是瞬間,提好褲子後他轉身看我,眉眼間的紅暈還沒消散,綴著瘋狂。
「你不覺得世上有些人就該被這樣對待嗎?可惜我不能動手,否則我會有更狠的手段。」
夜風吹打著沒有關嚴實的窗戶,嗚嗚的風聲像地獄的鬼魂在哭喊,襯得周梨廷一半明一半暗的臉色愈加陰惻惻的。
「你發泄情緒的方式嗯……我大概能理解。」
我真沒想到自己還有膽量走進他房間,在他床邊的地毯上坐下來,仰頭看著他略顯不解的眼神。
「能不能跟我說說,你針對的目標是誰?當然,我會保密的。」
「嘁。」他嗤笑,抬手指著我頭頂的攝像頭,「保密嗎?我沒有秘密。」
他沒有隱私權,對他而言每一個時刻都是裸奔。
「你知道嗎?我討厭女人,所有女人。」他盯著我,眼神里濃烈的怨毒感十分駭人,掐著桌沿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咬著牙每一個字都是重音,「她們都該死!」
被洶湧泛濫的黑色情緒包圍,我有一瞬間茫然,因為他說了「所有」,但用詞卻不是「你們」,而是「她們」。
也就是說,我目前還沒被規劃到他「該死」的名單里。
「因為你生母是嗎?你覺得她拋棄了你,所以恨她?你是不是……」
我猶豫後還是問,「你是不是還被繼母虐待過?」
這一次周梨廷沒有回答,他沉沉的眼眸里不知道藏著什麼風暴,又平靜深邃得可怕,不像個少年。
第一次見他沒穿衣服從樓上下來,骨骼纖細的孩子胸口上有一條不是很明顯的白色傷痕,從肩膀一直到腹部。
現在仔細看,他身上的傷痕很多。
年輕的癒合能力好,都只剩淺淺的白色,和他冷白的皮膚融在一起。
「滾回去睡吧,大半夜話這麼多。」
他幾乎是默認,側開頭不再盯著我,眼睫垂下來遮住視線,形成自保的圍牆。
「怕你自殺。」
「那你留下來陪我睡?」
「不不不,更怕你要殺我。」我趕忙爬起身,揮手就走。到門口又不放心,「我回去了,想聊天可以叫我,我房裡沒有監控。」
「……」
8
周邢沒有對我說實話。
或者怪我沒有追根究底地深問,所以被他兩句話糊弄過去了,他們和後面兩個女人之間一定還有更多的問題。
在海上有時差,我給他發消息的時候他還在幹活,一個小時後才閒下來回復我。
這些事周邢不想提起,被我逼問才不得不說出當年的隱情。
和周梨廷的母親離婚後,周邢帶著孩子有過一段漂泊街頭,連飯都沒得吃的歲月。
那年周梨廷五歲,奶奶死得早,爺爺剛剛去世。周邢一個人帶著孩子幫人開車拉貨,為了省旅館錢,他們基本都住在車裡。
冬天的時候破麵包車漏風,孩子三天兩頭生病,沒辦法,他就想帶著孩子去找找孩子外公外婆,看能不能幫忙照顧一個冬天。
那是周梨廷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媽媽和外公外婆。
他去的時候高興壞了,從一堆破衣服中挑了一身自己最喜歡的,還在小賣部挑了很多零食,要當作禮物送給他們。
周邢也以為孩子這麼懂事,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要是能培養一下感情,以後孩子媽還能多跟孩子聯繫聯繫。
可是結果誰都沒想到。
他們不僅把兩人哄趕出門,死活不承認周梨廷是那個女人生的,還將周梨廷精心挑選的禮物全部踩爛,警告周邢:你們要是再敢來找事,我就把這孩子弄去賣了。
那一天,五歲的周梨廷蹲在麵包車的貨物中一聲不吭。
那一天,深感自責的周邢心不在焉出了車禍。
猛烈的撞擊過後很久,小小的周梨廷從滿地狼藉中爬出來,忍著肩膀骨折的疼痛,不知所措地想將昏迷的父親拉出來。
可是他太小了,他連扭曲的車門都拉不開。
他不知道該找誰幫忙,只能憑著記憶跑回那個不認他的女人家,跪趴著求那家人救救周邢。
他流著淚,不敢哭出聲,不停說:「我一定會報答,求求你們,我只有爸爸了……」
他去得不是時候,剛好他母親新改嫁的大老闆來接人。
外公外婆驚慌失措,看提著拖把和椅子都哄趕不走,外公狠狠用椅子砸在他背後,提起他肩膀骨折的那邊手臂,將人拖出小區,扔進外面散發著腐臭味的河溝里……
沒人知道不會游泳的周梨廷是怎麼從臭水中爬上來的,也沒人知道他有多疼,只知道他在路上一個個求人,總算撿回了周邢一條命。
從那之後,他口中就再也沒出現過「媽媽」
和「母親」這兩個詞。
9
「後來也是我做的錯事。」
周邢想著,要是家裡有個人能照顧周梨廷,他就能租個便宜點的房子,讓母子倆在出租屋裡待著,也不至於跟著他住車上。
年輕時候的周邢和周梨廷一樣白凈,挺招人喜歡。別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從大城市回來的女人,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她虐待周梨廷是嗎?我看他身上很多舊傷。」
「嗯,梨廷一直沒有告訴我。」
周梨廷才上小學,他不知道婚姻意味著什麼,只知道那個女人在家周邢回來就有口熱乎飯吃,走的時候就不會不放心他。
「她當我面一個樣,當孩子面又是一個樣。」
「可我那時候一點沒有察覺,直到梨廷被重傷流血不止,跑去找鄰居求救,被隔壁大哥送進醫院裡。」
「那之後我才知道,她以前在大城市賣肉被人發現了,回來嫁人一直嫁不出去,找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找了個自己看不上的男人,還要照顧他的小拖油瓶。
對一個在外面過慣了富裕生活的風塵女來說,心裏面多少怨氣無處發泄可想而知。
那之後周邢就找到了船上的工作,有個老師傅看他為人踏實能吃苦,願意手把手帶他。
可是沒人照顧周梨廷,他怎麼放心一去大半年不回家?
那女人也聽說船上收入高,不肯離婚,跪在地上求周邢給她一次機會,承諾她一定會對周梨廷好,絕不會再打孩子了。
「結果那年收成不好,船出了問題,沒趕上季節,大家都沒掙到錢,灰頭土臉地回了家。」
「回家後她提出離婚?」
「她發瘋砸了家裡所有的東西,要不是我護著,一整壺開水就全潑梨廷身上了。」
周邢沒有細說那壺開水的事,直到後來看他換衣服,我才看見他背後大面積的燙傷。
「那……後來那個呢?怎麼……」
本來我想讓周邢一次性說清楚的,那邊忽然起了風浪,信號像被海風捲起拋下的海水,斷斷續續連不成句,然後通話就被切斷了。
「你想知道我前一個繼母是怎麼離婚的?」
忽然出現的少年音把我嚇了一跳。
為了時刻注意周梨廷的動靜,我休息時候也不會把房門關死,會留一條小縫。
這時候周梨廷就站在門外的縫隙里,語調里是調侃和諷刺的笑意,明顯在外面安靜地偷聽了許久。
「我直接告訴你好了。畢竟我才是那個知道真相的人。」
10
他擅自偷聽我打電話,卻沒有擅自闖進我房間,抬手叩了兩下房門。
「能進?」
「能。」
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周梨廷才推開房門,指尖提著一瓶冒冷氣的可樂,姿態慵懶隨意地窩進我床邊的沙發里。
「你來我家快一個月了吧?」
「有一個多月了,我記得你經歷了兩次月考,老師說你進步很大,明年有可能進衝刺班。」
「你還進了我班級家長群?」周梨廷笑得意味不明,帶著排斥和反胃的噁心。他側頭一邊藏起眼裡閃過的情緒,眼睫也跟著輕顫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