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們在鎮子裡念初三。
發小的爺爺屬於突發的那種,通知的親朋好友並不多,可稀稀拉拉那幾天還是來了不少人。
發小說,爺爺家是個大家族,親戚多。
爺爺年輕時做過小生意,社交很廣,朋友也多。
爺爺的生意,就是在鄉下農村販賣麻花油條之類的。


那幾天,從來的親屬朋友來看,發小爺爺還真不是個簡單人物。
來的人穿的基本都是穿的很板正,不是皮夾克,就是軍大衣之類的。
然後,該悲痛的悲痛,該拉呱的拉呱,該惋歎的惋歎: 這人兒,是真脆生兒啊!
出殯當天早上,人都到的都差不多了。
浩浩蕩蕩,奔赴到墳地,準備下葬。


這時候,打老遠就看見一個老頭騎著自行車,奔我們這趕。
大雪呼呼的刮,看著他蹬著都費勁,索性,他下來推著過來。
從老頭腳上穿著的棉五路,和身上披著的破大衣來看,應該是個活得不寬裕的那種老農。
可這老頭過來,好像發小全家人都不熟悉。
發小叔叔上前禮貌的點點頭,遞上了一顆煙: 凍壞了吧,叔!
這大爺板著臉,凍的眼淚汪汪,沒接煙: 我大兄弟這麼大事兒,怎麼也沒人兒通知聲!
這話,在當時聽著確實很彆扭,不過,大老遠來的,也沒人挑這個理。
哎!叔別挑理!太突然了。發小叔叔連忙解釋。


大家都忙乎下葬,發小家親屬們哭天喊地。
只有這個後來的老頭,默不作聲。
一個人和沒事兒人似的,拿著鐮刀,把墳地的雜草,都規整規整。
亂哄哄都忙乎差不多了。
發小叔叔讓我照顧一下這老頭,大隊伍先撤,還特意給我們留了一輛馬車。
考慮老頭回去吃飯路程太遠,實在不行,就讓老頭把自行車放在馬車上。
可大爺沒接這個茬。
自顧自的,從他自行車後座的袋子裡,掏出一瓶子北大荒白酒,從兜裡掏出半盒子煙。
我不認識, 從煙盒的程度看,應該是那種便宜煙。


給上供檯子上點上一個煙,往地上倒了半瓶子酒,然後半跪膝:
大兄弟,你感覺自己快不行了,咋不招呼人告訴俺一聲兒。
我要是不來,這輩子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沒等風住下,他就劈里啪啦的掉眼淚,剛好被雪刮住,然後直接掛在了臉上。
行了!哪天我再來看你,那邊車還等著我呢!我來大家都照顧得很好,還給我派了輛馬車。
然後起身拍拍腿上的雪,便騎上了車子,示意我出發。
我要大爺把車子放在馬車上,他死活不肯:你們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我不認路!
除了俺大兄弟的馬車,俺誰的都不坐!
我給大爺領到飯店,找了一張桌子的正位。
他自己卻挪到了角落裡: 行,你年輕人忙乎你的,我自己就行!
沒多久,大家都散去了。
我又回到大爺那張桌兒,桌子上就剩大爺一個人,大爺還捏著酒盅,一個人喝的正來勁。
別喝邊自己和自己念叨著: 人這都是咋的了!
大爺喝的脖子的青筋通紅。
然後,大爺突然一大把淚珠子,透過窗戶外灑進來的陽光,直接砸進了他自己的酒盅子。
才瞅見我,他連忙起身:你說,我還喝多了!走!孩子你領去我大兄弟家看看!
我說,大爺不著急,你吃飽了,你回去還得趕路嘛!
這是俺兄弟的飯,我多少也要吃上一口!
孩子!我不餓啊!我就是饞俺大兄弟的五味子酒了!


到發小的爺爺家。
發小的叔叔、姑姑都喪著臉,站在屋子的地當中,炕上躺著發小病重的奶奶。
奶奶背過身子,已經幾天不吃不喝了。
也不說不笑,不哭不鬧。 發小的姑姑用套袖,抹扯自己嘩嘩的眼淚。
看得出,這個時候,老太太讓家裡人都擔心壞了。
我在前面。
大爺一腿剛邁進屋子,就大嗓門兒吆喝上了: 大嫂子!你大兄弟來看你了!
發小奶奶聞聲兒,慢慢側回身,向炕沿探出腦袋:這是誰呀!嗷嗷的!
然後,盯著大爺湊過來的大方臉,端詳了老半天。
大嫂子!你不記得俺了!
發小奶奶還是瞪著,不眨眼:眼熟!歲數大了!
大嫂子,我是大勝子!緊後屯子的大勝子!
你是誰 !奶奶用手拄著身體,要起身。
你是大勝子!發小奶奶坐不起來,被大爺強攙扶了起來。
對!就是那是哪年?多少年了!那時候,那年春節,你兩口子趕馬車上俺那嘎達賣麻花,俺家都揭不開鍋了。你家我大哥,把車上剩的10多根兒麻花,和一袋子饅頭,都送給了俺!
啊!你真的是我大兄弟,大勝子!過來,近一點,讓我瞅瞅!
幾乎兩雙眼睛對視的同時,發小奶奶眼淚刷的就下來了: 大兄弟,你可來了!你咋不早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