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掛了電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看著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蘇琴，心如刀割。我恨我自己沒用，也恨這個世界的冷酷無情。
蘇琴治療了一年，受盡了苦楚，最後還是走了。
她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氣若遊絲地說：「衛國，別怪你妹妹……我知道，家家都有難處……下輩子，我還要……還要做你的妻子……」
我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哭得撕心裂肺。
慧敏的喪事，林秀蘭來了，像當初我爸的葬禮一樣，開著豪車，穿著得體，送來了兩千塊的禮金。在別人眼裡，她依舊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妹妹。
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在那一刻已經死了。
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和這一家子有任何瓜葛！
可我終究，還是高估了人性的底線，低估了他們的無恥。
就在我準備開口答應她那荒唐的借錢請求時，我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外甥女張莉發來的那條微信。那不是私聊，而是她剛剛更新的一條朋友圈。
當我點開那條朋友圈，看清楚上面的圖片和文字時，我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05
朋友圈的動態，刺得我眼睛生疼。
九張圖，拼成了一個奢華的九宮格。
最中間的一張，是林秀蘭站在一輛嶄新的白色保時捷卡宴旁邊，笑得花枝招展，手裡還比著一個剪刀手。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哪有半點「活不下去」的絕望？
其他的圖片，是車輛精緻的內飾，是購車合同，是全家人在高檔西餐廳慶祝的合影。
而那條配文，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刀，狠狠地捅進我的心臟：
「恭喜我最愛的媽咪，喜提新座駕！那輛開了兩年的破奔馳總算可以淘汰了！老爸說了，這是給媽咪的生日驚喜，慶祝禮物是下個月全家愛琴海深度游！開心！」
破奔馳……開了兩年……愛琴海……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憤怒和屈辱像是火山一樣在我胸腔里噴發。我拿著手機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就在幾分鐘前，這個女人，這個我的親妹妹，還跪在我腳下，哭訴著丈夫破產，房子被封，連女兒上學的錢都沒有了。
而現在，她女兒的朋友圈卻用最殘酷的方式告訴我，那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一場針對我這個孤寡老人的、惡毒的、毫無人性的騙局！
我強忍著滔天的怒火，繼續往下翻動張莉的朋友圈。
上個月：「這家的日料真是yyds（永遠的神），老爸說以後要包場請我同學來吃。」配圖是擺滿了頂級刺身的餐桌。
兩個月前：「剁手節的戰利品，謝謝老爸老媽！」圖片上是堆積如山的名牌包包和化妝品。
三個月前：「VIP護理年卡又到期啦，女人就得對自己好一點！」配圖是林秀蘭躺在美容院裡享受服務的自拍。
每一條動態，都像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臉上！
我這個為了給妻子治病，賣掉房子，掏空一切，甚至低聲下氣求過她的哥哥，在她眼裡，原來只是一個可以隨意欺騙和榨取的傻子！
我抬起頭，目光如冰刀一般射向還跪在地上的林秀蘭。
她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依舊在賣力地表演著，眼淚說來就來：「哥，你答應了嗎？五萬，就五萬！我以後做牛做馬報答你！你就當可憐可憐你外甥女……」
「林秀蘭。」
我的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她愣了一下，抬起淚眼婆娑的臉：「哥，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將手機螢幕轉向了她，螢幕上，正正對著她站在保時捷前的照片。
「這是……怎麼回事？」我一字一頓地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林秀蘭臉上的悲傷瞬間凝固了。當她的目光觸及到手機螢幕時，那張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所有的眼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飾的驚恐和慌亂。
「哥……哥……這個……這個不是……我可以解釋的……」她語無倫次，眼神躲閃，再也沒有了剛才那份聲淚俱下的底氣。
06
「解釋？」我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胸中積壓了幾十年的憤怒如同岩漿般翻滾，「好啊，你解釋。我倒想聽聽，你能編出什麼樣的天大謊言！」
我將手機「啪」的一聲拍在茶几上，發出的巨響嚇得她渾身一顫。
「你說啊！怎麼不說了？」我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嘶啞，「十幾分鐘前，你還跪在這裡哭訴家破人亡，轉眼之間，就喜提百萬豪車！林秀秀，你的臉皮到底是什麼做的？」
「這車……這車是……」她支支吾吾，眼珠子瘋狂轉動，顯然是在極速編造著謊言，「是朋友的！對，是朋友的車，我就是借來拍個照！」
「朋友的？」我被她的無恥氣笑了，「購車合同上寫的也是你朋友的名字？你女兒朋友圈裡寫的『恭喜媽媽喜提新車』也是你朋友教她這麼寫的？你們全家去愛琴海旅遊，也是去你朋友家做客嗎？」
一連串的質問，像是一記記重錘，砸得她啞口無言。
她意識到，所有的謊言在鐵證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可笑。
終於，她放棄了掙扎，臉上的慌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理直氣壯。
她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冷冷地看著我。
「行，我承認，我們家沒破產。」她說道，語氣仿佛是在施捨我一個真相，「但是哥，你也不能這麼看我吧！」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怎麼看你了？」
「你想想你自己！」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指責的意味，「你一個孤老頭子，住著這麼大的房子，每個月拿著近萬塊的退休金，你花得完嗎？你死了這些錢能帶進棺材裡嗎？」
這番無恥至極的言論，讓我徹底驚呆了。我活了六十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而我們家呢？」她繼續振振有詞，「我們家雖然看著風光，可處處都要花錢！老張的生意要應酬，要打點關係；莉莉和她弟弟，上的都是國際學校，學費多貴你知道嗎？我這張臉，要維持年輕，每個月保養要花多少錢？」
「所以，就因為你的開銷大，因為我錢『花不完』，你就跑來騙我的救命錢？這就是你的邏輯？」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的鼻子質問。
「什麼叫騙？說得那麼難聽！」她竟然翻了個白眼，「我們是親兄妹！親人之間互相幫襯，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再說了，我不是說了以後會還你嗎！」
「還？」這兩個字徹底點燃了我所有的怒火。
「你拿什麼還？你還過我一分錢嗎？當初爸媽看病的錢你還了嗎？爸媽的喪葬費，你那可憐的一萬塊錢，夠幹什麼？最重要的是，當初蘇琴躺在病床上，我求你借錢救命的時候，你在哪裡？！」
「你說你家也揭不開鍋了！原來你的『揭不開鍋』，就是開著奔馳，計劃著換保時捷！林秀蘭，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
我一聲聲地怒吼，將積壓在心底幾十年的委屈、不甘和怨恨，全部噴涌而出。
「蘇琴走的時候，眼睛都閉不上！她到死都還在為你開脫，說你肯定有難處！可你呢？你在享受著榮華富貴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的嫂子，正因為沒錢用更好的藥，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湧而出。
我的蘇琴……我那善良了一輩子的妻子……
林秀蘭被我的話震住了，她或許從未想過，一向懦弱忍讓的哥哥，會爆發出如此激烈的情緒。她臉上的理直氣壯，終於出現了一絲龜裂。
「哥……我……我當時……我真不知道嫂子的病那麼嚴重……」她的聲音小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擦掉眼淚，冷笑著看她，「我給你打電話時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你是不知道，還是根本不想知道！因為在你心裡，我們這些窮親戚的死活，根本就無足輕重！」
07
房間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牆上時鐘滴答的聲響，顯得格外清晰。
林秀蘭站在那裡，第一次低下了她那高貴的頭顱，臉上顯露出一絲愧疚。或許，在我提到蘇琴的死時，她那顆被金錢和自私包裹的心，終於被刺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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