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錢!"
0-5
"還錢!"
這兩個血紅的大字,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我的視網膜上。
門的鎖芯被人用膠水堵死了,旁邊還用黑色記號筆寫著一串電話號碼和一句惡毒的咒罵:"周明凱,欠債不還,斷子絕孫!"
周明凱……我小女婿的名字!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行李箱的輪子磕在台階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在安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
幾個鄰居聽到動靜,從門縫裡探出頭來,看到是我,又看到門上的慘狀,都露出了同情又帶著點幸災樂禍的複雜表情。
"許大姐,你可算回來了!"對門的張阿姨打開門,壓低了聲音說,"你快看看吧,這都鬧了好幾天了!前天晚上還有人來砸門呢,叮叮噹噹的,嚇死人了!"
"這……這是誰幹的?他們為什麼要找周明凱?"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嗨,還能為啥?賭債唄!"另一個鄰居插嘴道,"聽說你那好女婿在外面賭錢,欠了人家幾十萬!人家追到家裡來了!你女兒女婿電話都打不通,可不就只能來堵門了嘛!"
賭債?
幾十萬?
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扶住牆才勉強站穩。
周明凱那個濃眉大眼的,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怎麼會去賭錢?
還欠了這麼多?
"那……那我女兒顧晴呢?她人呢?"我急切地問道。
"早就搬走了!"張阿姨撇撇嘴,"門被潑油漆的第二天,他們一家三口就拖著行李跑了!聽說是怕被追債的堵上。哎,許大姐,你說你也是,怎麼就把房子給了這麼一家人呢……"
鄰居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像無數根鋼針,扎進我的耳朵里。
我最疼愛的小女兒,我引以為傲的"嫁得好"的小女婿,原來早就爛到了根子裡。
他們不僅算計走了我唯一的房產,還在外面欠下了一屁股爛帳,最後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扔下這個爛攤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我,那個為了他們傾其所有的愚蠢的母親,此刻卻被堵在了自己家門外,成了整個小區的笑話。
一股巨大的、被欺騙的憤怒和絕望,淹沒了我。
我瘋了一樣衝上前,用力地拍打著那扇冰冷的鐵門,聲嘶力竭地喊著:"顧晴!周明凱!你們給我出來!你們這對王八蛋!騙子!把我的房子還給我!"
我的吼聲在樓道里迴蕩,但回應我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退路,在這一刻,被這扇塗滿紅油漆的門,徹底堵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裡的。
我只記得,我拖著兩個沉重的行李箱,像個孤魂野鬼,在城市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華燈初上。
城市的霓虹,刺得我眼睛生疼。
馬路上車水馬龍,身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有自己的方向。
只有我,沒有家,也沒有方向。
我還能去哪裡?
回別墅?
那個被貼滿封條,即將不屬於我的"家"?
回去看顧晚和沈聿安那兩張充滿失敗和頹喪的臉?
不,我不要。
去賓館?
我摸了摸口袋,裡面只有幾百塊錢現金。
顧晴給我的那五萬塊錢,我存進了銀行卡,而我的銀行卡,為了方便顧晴給我打生活費,綁定的是她的副卡……現在想來,真是天大的諷刺。
我走累了,在一個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秋天的夜晚,涼意很重。
我穿著單薄的衣服,忍不住抱緊了雙臂。
飢餓和寒冷,像兩條毒蛇,啃噬著我的身體。
而更讓我痛苦的,是內心的悔恨和絕望。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給我最愛的孩子,我只是想我的晚年能過得舒適一點,我有什麼錯?
為什麼到頭來,我會落得一個無家可歸的下場?
我拿出手機,螢幕上還停留在和顧晴的通話記錄上。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名字,心裡恨意滔天。
我顫抖著手,再次撥通了她的電話。
這一次,電話通了。
"媽?"顧晴的聲音帶著一絲警惕和不耐煩。
"顧晴!"我的聲音因為憤怒和激動而變得尖利,"你人到底在哪裡?家裡的門是怎麼回事?周明凱欠的賭債又是怎麼回事?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顧晴破罐子破摔的聲音:"媽,你都知道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人死債消,我們現在是真沒錢!那些追債的跟瘋狗一樣,我們不跑怎麼辦?"
"沒錢?"我氣得發笑,"你們沒錢,就把我唯一的房子拿去抵債嗎?顧晴,你還有沒有良心!"
"什麼叫你的房子?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顧晴的聲音也變得尖刻起來,"媽,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明凱欠了五十萬,高利貸,利滾利,現在已經快一百萬了!我們早就走投無路了!要不是為了你這套房子,我們一家三多半年前就得去要飯了!"
"你……你們……"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
原來,他們從半年前就開始算計我了。
什麼孩子上學,什麼為了未來,全都是騙我的!
他們只是想騙走我的房子,去填那個無底的賭債窟窿!
"媽,你也別怪我們。"顧晴的語氣里沒有絲毫愧疚,"要怪就怪你那個好女兒顧晚!當初要是她肯拉明凱一把,讓他進姐夫公司,明凱至於走上這條路嗎?她住著大別墅,開著豪車,手指縫裡漏一點都夠我們吃一輩子了!可她呢?一毛不拔!她就是見不得我們好!"
又來了。
又是這套說辭。
直到現在,她還在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
"所以,這就是你騙我房子的理由?"我的聲音冷得像冰。
"不然呢?"顧晴冷笑一聲,"媽,你也別說我。你還不是一樣?你把房子給我,不就是想去姐姐那裡享福嗎?咱倆誰也別說誰,都是為了自己。現在姐姐那邊破產了,你的如意算盤也落空了,你來找我,我能怎麼辦?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
"我最後問你一句,"我用盡全身力氣,穩住自己的聲音,"我現在沒地方去,你到底管不管我?"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嗤笑。
"管?我怎麼管?媽,你去找你那個有本事的大學教授女兒吧。就算她破產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至於我,你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
說完,她毫不留情地掛斷了電話。
我再打過去,聽到的,已經是"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握著手機,癱在長椅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我被我最疼愛的女兒,像一塊垃圾一樣,徹底拋棄了。
夜色越來越深,公園裡的人也漸漸散去。
我一個人坐在冰冷的長椅上,看著遠處城市的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為我而亮的。
我該怎麼辦?
我真的要露宿街頭了嗎?
就在我陷入無邊無際的絕望時,手機突然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了接聽鍵。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熟悉的男人聲音。
是沈聿安。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但卻異常清晰。
"媽,您在哪裡?"
06
"媽,您在哪裡?"
沈聿安的聲音,通過冰冷的手機聽筒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將我從絕望的深淵裡拉扯了出來。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該怎麼說?
說我被顧晴趕了出來,說我發現自己被騙了,說我現在像個流浪漢一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又冷又餓?
不,我說不出口。
那太丟人了。
電話那頭,沈聿安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沉默,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媽,您是不是去老房子那邊了?"
我的身體一僵。
"您別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他的聲音很平靜,"晚晚不放心您,她知道您肯定會去那裡。我們打了顧晴的電話,她關機了。我們就猜到,您可能出事了。"
他頓了頓,語氣里多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堅決:"您把現在的位置發給我,我過去接您。"
我的眼淚,在那一刻,毫無徵兆地奪眶而出。
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
有委屈,有羞愧,有感動,還有一絲得救的慶幸。
在我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那個被我罵作"窩囊廢"的女婿,那個被我視為拖累的家庭,竟然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我掛斷電話,顫抖著手,把公園的定位發了過去。
大概二十分鐘後,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停在了公園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