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不在那。」我指了指沙發前的茶几。
那裡放著一本厚厚的、封皮已經發黃的硬皮本子。這是我退休後用來記錄養花心得的《園藝種植手記》。
趙傑愣了一下,不耐煩地走過去,一把抓起那個本子:「我找銀行卡,你給我這個破本子幹什麼?」
他隨手翻開,想看看裡面有沒有夾著卡。
「嘩啦——」
隨著他的翻動,幾張夾在書頁里的紙片飄落下來,散落在地磚上。
那不是銀行卡。
那是幾張銀行轉帳回執單,還有幾頁手寫的記帳頁。
劉梅眼尖,彎腰撿起一張,念出了上面的字:「2021年3月5日,傑說換輪胎,轉帳5000元……」
她又撿起一張:「2022年6月1日,傑說給孫子報補習班,轉帳12000元……備註:其實那天看見他在朋友圈曬了新手機。」
趙傑的臉色變了。他看著那本不起眼的手記,像是看著什麼燙手的山芋。
「媽,你……你記這些幹什麼?」他的聲音有些發虛,「你這是要跟我算帳?」
「我是檔案員。」我走過去,從他手裡拿過那本手記,輕輕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塵,「職業習慣。我不僅記這些,我還記著,這五年,我一共幫你還了25萬2千元的房貸。」
「那又怎麼樣?」趙傑惱羞成怒,「我是你兒子!你的錢不給我花給誰花?以後你老了不還得指望我?現在這社會,誰家父母不是這麼幫襯的?」
「是啊,指望你。」我翻到手記的最後一頁,那裡貼著一張剛列印出來的截圖。
那是昨天微信上那個灰色的提示框:【趙傑解綁了贈送給您的親屬卡】。
旁邊用紅筆寫著一行字:2023年11月21日,親情止於1.8元。
「我指望你什麼?」我看著他的眼睛,「指望你在我買把蔥的時候,像防賊一樣解綁親屬卡?指望你在我生病的時候,計算著性價比再決定救不救?」
趙傑被我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劉梅在旁邊打圓場:「哎呀媽,趙傑他就是一時糊塗。您消消氣,先把房貸卡密碼告訴我們。咱們是一家人,別因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想來拿我手裡的本子。
我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既然說到一家人,」我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卻帶著一種決絕的快意,「那我就讓你們看看,這個『家』里,到底還有什麼。」
5.
我當著他們的面,撕開了手記封底的夾層。
那裡,靜靜地躺著一張摺疊整齊的A4紙。
那是一張銀行定期存單的複印件。
戶名:林淑芬。
帳號:尾號8866(就是那張房貸卡)。
金額: 800,000.00元 。
存期:三年。
到期日: 2023年11月22日 。
也就是今天。
空氣仿佛凝固了。
趙傑的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那個數字,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劉梅更是張大了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八……八十萬?」趙傑的聲音都在顫抖,那是極度震驚後的狂喜,「媽,這……這錢是哪來的?在……在這張卡里?」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里的貪婪再也掩飾不住。那是野獸看到鮮肉的眼神。
「這是你爸當年的工傷賠償金,加上老家那套平房拆遷剩下的錢。」我很平靜地解釋,就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我一直沒動,存了三年定期。」
「太好了!太好了!」趙傑激動得語無倫次,剛才的惱怒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媽!這錢正好到期!我的車正好該換了,還有明年的房貸……媽,你快把新密碼告訴我!咱們這就去轉存!不,直接轉到我卡上,我理財利息高!」
他伸出手,想來抓我的胳膊,臉上堆滿了那種我許久未見的、諂媚的笑容。
「媽,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剛才是我不對,我那是豬油蒙了心!這親屬卡我馬上給你開通,額度設一萬!不,兩萬!」
說著,他真的掏出手機要操作。
我看著他滑稽的表演,心裡最後那一絲溫情,徹底熄滅了。
「晚了。」
我把那張複印件撕碎,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
「趙傑,你知不知道,這筆錢,我原本是打算怎麼處理的?」
趙傑的手停在半空,預感到了一絲不妙。
「這周日是你30歲生日。」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原本打算,在生日宴上,把這張卡的密碼告訴你。把這80萬,作為你的而立之禮,給你換輛好車,讓你在單位、在親戚面前都有面子。」
「這張卡,我不僅用來給你還房貸,更是把它當成了你的『成長基金』。我省吃儉用,連爛菜葉都捨不得扔,就是為了給你攢這筆驚喜。」
趙傑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那……那現在呢?」
「現在?」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就在昨天下午5點40分,你在那1.8元的蔥錢扣款提示彈出的那一秒,親手把這筆驚喜解綁了。」
「因為那1.8元,我改了密碼。因為你的解綁,我也解綁了這80萬。」
「媽!」趙傑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那聲音聽著都疼,「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知道有這筆錢啊!我要知道,打死我也不會解綁啊!」
「你看,」我指著跪在地上的他,對旁邊的劉梅說,「他後悔的不是傷了我的心,而是後悔不知道有這筆錢。這就是我的好兒子。」
「趙傑,這80萬,我昨天已經辦了自動轉存。密碼換成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數字。這錢,我一分都不會給你。」
「我要帶著這筆錢,去找最好的養老院。我要去旅遊,去吃大餐,去買那種不用看價格的蔥。」
「至於你的房貸,」我從錢包里掏出那張灰色的社保卡,扔在茶几上,「這是我的醫保卡,裡面還有幾千塊錢餘額,你要是病了,儘管拿去刷。別的,免談。」
6.
趙傑還在地上哭嚎,劉梅已經開始指著他的鼻子罵:「趙傑你個蠢貨!為了1.8元,弄丟了80萬!你是不是腦子裡有坑啊!那可是80萬啊!能買多少把蔥啊!」
兩人的爭吵聲充斥著整個客廳,卻再也進不了我的耳朵。
我把他們推出了門。
「滾出去。」我說,「別耽誤我看園藝書。」
門關上的那一刻,世界終於清靜了。
我靠在門背上,緩緩滑坐在地。沒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有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後的虛脫感。
原來,拒絕一個吸血鬼,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我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夕陽的餘暉灑進客廳,照在那把枯黃的小蔥上。
我站起身,把那把蔥連同那個撕碎的複印件,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我拿出手機,點開微信。
置頂的那個對話框里,依然是那個灰色的提示:「趙傑解綁了贈送給您的親屬卡。」
我沒有拉黑他,也沒有刪除他。
我只是點開他的頭像,把那個用了三十年的備註名「乖兒子」,改成了冷冰冰的兩個字:
「趙傑」。
做完這一切,我打開外賣軟體,點了一份38元的紅燒肉套餐,特意加了一份5塊錢的蔥花炒蛋。
支付成功。
那一刻,我聽到了這三十年來最悅耳的聲音。
有些親情,連一把1.8元的小蔥都承載不起。既然你算得那麼清,那我也就不必再糊塗了。
至少現在,我手裡握著的不是那張被嫌棄的親屬卡,而是我自己人生的密碼。
這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