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死無對證」的把戲,他在公司玩過不止一次。
但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我把紅包放在紅木桌面上,那塊桌布上還有我剛才灑的一小灘桂花酒漬,顏色比紅布更深一些。
「三叔公,麻煩您看仔細了。」
我說完,手指捏住紅包的封口。
趙剛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神里滿是惡毒的期待。他在等我身敗名裂,在等我被全村人戳脊梁骨,在等我明天跪在他辦公室求饒。
「嘶啦——」
一聲脆響,紅包被我徹底撕開。
沒有紅色的百元大鈔,沒有薄薄的現金支票。
幾塊硬紙板掉了出來,那是用來撐厚度的。
緊接著,是幾張皺皺巴巴的、已經很難見到的紙幣,和幾枚硬幣。
5.
「丁零噹啷……」
硬幣滾落在紅木桌面上,發出清脆刺耳的撞擊聲。一枚硬幣轉了好幾個圈,最終停在了趙剛的手邊。
那是六枚一毛錢的硬幣。
還有三張綠色的、舊版的兩塊錢紙幣。
以及一張從便簽本上撕下來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 「你也配?」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就連廚房裡的切菜聲都停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桌上那寒酸得可笑的一堆零錢。三張兩塊,六個一毛。
加起來,六塊六。
趙剛的笑容僵在臉上,那種表情極其精彩,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又像是突然吞了一隻蒼蠅。他顯然沒料到我會真的當眾全倒出來,連那張羞辱人的紙條都敢亮出來。
我沒有看那張紙條,而是撿起那一枚還在晃動的硬幣,舉高,讓陽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光。我氣沉丹田,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人群大喊:
「趙總監隨禮,六塊六!三叔公麻煩記到帳本上,可別記錯了!趙總可是大人物,這六塊六的大禮,我林遠這輩子都忘不了!」
「轟——」人群瞬間炸鍋了。
「六塊六?開什麼玩笑?不是說六萬六嗎?」
「這也太欺負人了吧!開寶馬就給六塊六?還不如隔壁二傻子給得多!」
同事們的眼神變了,從剛才的懷疑變成了震驚和鄙夷。
趙剛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那是極度羞惱後的憤怒。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張紅木桌子發出痛苦的呻吟。
「林遠!你含血噴人!」趙剛指著我的鼻子,「我明明在裡面放了一張六萬六的現金支票!那是銀行本票!怎麼可能變成六塊六?是你!一定是你趁剛才走路的時候掉包了!」
他反應極快,掏出手機,點開一段視頻,高高舉起:「我就知道你小子手腳不幹凈!大家看,這是我出門前錄的視頻,我親手把支票塞進紅包的!」
視頻里,確實是趙剛在辦公室,將一張支票塞進同款紅包的畫面。這下,連我那幾個親近的表哥都不敢說話了。視頻是鐵證啊,我似乎陷入了絕境。
6.
空氣仿佛凝固了。趙剛把手機懟到我臉上,惡狠狠地說:「林遠,把支票交出來,再跪下給我磕個頭認錯,這事兒就算了。否則,我現在就報警,讓你把牢底坐穿!」
我媽衝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想要替我求情。
我輕輕拍了拍我媽的手背,把她扶到一邊坐下。
「趙總,您那個視頻,確實拍得不錯。但您是不是忘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我指著桌上那三張舊版的兩塊錢紙幣:「這三張錢,編號是連著的,尾號分別是249、250、251。中間那張正好是250。趙總,這應該是您特意從古玩市場換來的吧?為了羞辱我,您還真是煞費苦心。」
「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我拿起那個被撕開的紅包殼子,指著封口處那一圈還沒完全乾透的暗紅色印記,又指了指我那隻剛才灑了酒的袖口。
「趙總,您剛才視頻里封紅包用的是膠水。但這上面,是我進門前不小心灑上去的自家釀的桂花酒。因為紅包材質特殊,酒滲進去乾得很慢,現在還濕著呢,而且有股酒味。」
我把紅包湊近趙剛的鼻子:「您聞聞?如果這是您昨天在辦公室封的那個,怎麼會有十分鐘前才灑的酒漬?」
趙剛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想搶回紅包殼。我手一縮,躲開了。
「還有,我塞進去的?」
一直沉默的三叔公突然開口了。老人家的聲音很慢,很啞,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招了招手,旁邊的孫子立刻把自己的大屏智慧型手機遞了過來。
「後生,做人要講良心。你這個紅包,封皮上的金粉都蹭到我桌布上了。」三叔公指了指紅布上那一抹顯眼的金色,「這種劣質紅包,村口小賣部一塊錢一打。那店是我孫子開的。」
「就在你進村的時候,你在車裡停了五分鐘。我孫子正好在試新裝的監控,那個攝像頭,正對著你的車窗。」
三叔公雖然年紀大了,但作為老會計,他對細節的把控令人髮指。他示意孫子點開螢幕,對準趙剛,裡面正播放著趙剛在車裡偷笑塞硬幣的畫面,清清楚楚。
「趙剛,你也是農村出來的孩子,怎麼進了城,心就變得這麼黑了?」三叔公嘆了口氣,這一句,比任何罵聲都重。
趙剛徹底慌了。他冷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看著周圍那一雙雙憤怒的眼睛,終於明白大勢已去。
「我……我那是……」趙剛結結巴巴。
「那是給我的驚喜?」我冷冷地接話,掏出那支錄音筆,按下播放鍵。
「……只要你把那批次品鋼筋的字簽了……不然……這就變成你當眾索賄六萬六的鐵證……」
那陰惻惻的聲音在安靜的院子裡迴蕩。
全場譁然。這次不再是竊竊私語,而是憤怒的指責。趙剛想跑,但被幾個身強力壯的表哥擋住了去路。
「林……林遠,兄弟一場……」趙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側身避開,眼神冷漠:「趙總,剛才那句『你也配』,我覺得應該還給您。這頓飯,您不配吃。」
三叔公拿起毛筆,在帳本上重重地劃了一道槓,喊了一聲:「送客!」
在一片噓聲中,趙剛灰溜溜地鑽進車裡,連安全帶都沒系好就沖了出去,車輪捲起的塵土讓他顯得更加狼狽。
院子裡重新恢復了熱鬧。
三叔公在那被劃掉的名字旁邊,寫下了一句旁註:「人心如帳,假的不真。」
那天中午,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一口悶下。
酒很辣,但回味很甜。
正如這世道,雖然有時候會讓人心寒,但只要自己立得正,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這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