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該死啊!
鐵盒的最底下,還有一團揉得皺皺巴巴的超市小票。時間是周歲宴當天的早上8點05分。
購物清單只有兩項:
掛麵一包,2.5元。
榨菜一包,1.5元。
小票的背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那字跡我很熟悉,是岳父怕自己忘事,特意記下的流水帳:
「賣房款82萬,全匯給強子了,也沒留個名,怕傷娃自尊。
手續費扣完,兜里剩12塊。
坐公交去酒店,要2塊。
剩10塊。
這10塊,給孫子當見面禮。
全給了,沒留私房錢。
娃有了錢,就能過好日子了。婉兒也能過好日子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鈍刀,在割我的肉。
我終於明白,那天他為什麼要把那個紅包裹了三層手絹。那不是因為錢少,是因為那是他全身上下,甚至是他這輩子,最後的全部家當!
他把幾百萬的身家性命都給了我,自己卻連一碗像樣的面都吃不起。他曾經那麼愛面子,哪怕衣服上有一個褶子都要熨平,可為了我,他寧願被親戚嘲笑,被女婿羞辱,把所有的尊嚴都踩在了腳底。
「啪嗒」。
一滴滾燙的淚水砸在生鏽的鐵盒裡,激起一片塵埃。
5.
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婉兒?是婉兒回來了嗎?」蒼老的聲音傳來。
我慌忙擦乾眼淚,回頭看見岳父提著一個蛇皮袋站在門口,袋子裡裝著幾個踩扁的易拉罐。他看見我,愣了一下,有些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地把蛇皮袋往身後藏。
「強……強子?你怎麼來了?家裡亂……別髒了你的鞋。」
他侷促地搓著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神閃躲著不敢看我。
我看著他身上那件洗得領口磨破的中山裝,看著他滿頭的白髮,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衝過去,一把抱住了這個瘦骨嶙峋的老人。
「爸……」我嚎啕大哭。
第二天,凱旋門酒店,80大壽。
賓客滿座,推杯換盞。那些曾經嘲笑過岳父的親戚們,今天都換了一副嘴臉,一個個說著吉利話,誇我孝順,夸老林有福氣。
但我知道,他們等的,是我最後的「獻禮」。
司儀拿著話筒,聲音高亢:「接下來,有請我們的孝順女婿張強先生,為壽星公獻上壽禮!」
台下掌聲雷動。大家都在猜,我是送金壽桃,還是送厚厚的一沓現金?
大門推開,我推著餐車走了進來。
餐車上沒有金光閃閃的禮物,只有一個大瓷碗。
全場安靜了。
我把碗端到主桌上。那是一碗清湯掛麵,上面臥了一個荷包蛋,撒了一把蔥花。甚至連湯底都有點渾濁,那是我早上親手擀的,手藝不精。
人群中傳來了竊竊私語。
「這一碗面?這不就是報復嗎?」
「看來這女婿還是記仇啊,當年老頭給10塊,現在他還一碗面,扯平了。」
「太損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岳父坐在主位上,眼神有些迷茫。他的病越來越重了,今天的熱鬧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無視所有人的目光,走到岳父面前,雙膝一軟,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的一聲,磕得地板直響。
全場瞬間死寂。婉兒捂住了嘴,眼淚奪眶而出。
我從懷裡掏出那個生鏽的鐵盒,舉過頭頂。
「爸,這碗面,是強子欠您的。」我哽咽著,聲音顫抖卻堅定,「一年前,您給了我82萬的救命錢,自己兜里只留了10塊。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以為您小氣,我以為您不疼婉兒……」
我把那張匯款回單和那張寫滿字的小票展示給所有人看。
「這一年,您把房子賣了偷偷租回來住,吃鹹菜啃饅頭,把撿破爛換的錢都攢著。我卻在外面花天酒地,還拿著錢羞辱您……」
我泣不成聲,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爸!這10塊錢,比我張強掙的所有錢都重!它是您的命啊!」
台下的親戚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隨後有人開始偷偷抹眼淚。那個當年嘲笑岳父的大伯,此刻羞愧地低下了頭。
岳父看著我,又看了看那碗面。
他渾濁的眼睛裡突然有了一絲光亮,像是認出了那個鐵盒,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他伸出顫抖的手,摸了摸我的頭,就像小時候哄婉兒那樣。
「面……香。」他咧開嘴笑了,笑得像個孩子,「給婉兒吃的?婉兒吃飽了,就不哭了。強子是個好娃,沒讓婉兒受苦。」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膝頭放聲大哭。
原來,在他逐漸遺忘的世界裡,唯一記得的,還是怕他的女兒受苦,怕他的女婿被人看不起。
6.
那天之後,我退掉了那套所謂豪宅的定金,把岳父接回了家,住進了向陽的主臥。
婉兒辭了職,專心在家照顧他。
現在的岳父,大多數時候已經認不出我是誰了。他總是坐在陽台上,看著窗外的太陽發獃。
但我每天早上都會給他煮一碗面,臥一個荷包蛋。
有時候他會突然拉住我的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10塊錢,神秘兮兮地塞給我:
「拿著……別讓人看見。給娃買糖吃。」
我總是笑著收下,然後轉過身,淚流滿面。
我們總以為,愛需要聲勢浩大,需要金山銀山。其實,最深沉的愛,往往就藏在最拿不出手的「寒酸」里。
那10塊錢,不是零錢。
那是一個父親,竭盡全力後,能給出的全部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