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六下午3點47分，女兒的電話打進來。
"媽，我老公說，你以後別總來了。"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我幾乎聽不清。像是怕被誰聽見。
我握著手機的手開始發抖。窗外的陽光照進出租屋，照在堆在角落的那些玩具上——都是我給外孫買的，一次次拎到女兒家，又一次次被她說"媽你別買了家裡放不下"，最後堆在了我這一室一廳的出租屋裡。
"好。我知道了。"我聽見自己說。
聲音很平靜。平靜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
掛了電話，我看著手機螢幕上女兒的照片，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那是她30歲生日時拍的。笑得很甜，但笑容有些僵硬。我當時還問她"怎麼笑得這麼勉強"，她說"沒有啊媽，我很開心"。
現在想想，那時候她的聲音也是這樣輕的。
02.
我今年58歲，退休金3200塊。
每個月，我給女兒轉2000塊，說是給外孫的生活費。剩下1200塊，我自己租房、吃飯、看病。
2000塊，是我退休金的三分之二。
我看著自己的手。粗糙得像樹皮，手指關節粗大，是在紡織廠20年留下的。女兒小時候摸著我的手說："媽媽你的手好粗啊。"我笑著說："等你長大，媽媽給你買護手霜，你的手就不會這樣了。"
現在她長大了。可她的手，也開始粗糙了嗎？
女兒知道這2000塊對我意味著什麼。她每次收到錢都會說"媽，你自己留著吧"，但我每次都說"我夠了，你們年輕人開銷大"。
她就不再推辭了。
上個月，我去女兒家看外孫。女婿開門的時候，臉色很難看。全程沒跟我說一句話，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我想跟外孫玩，女兒卻說"媽，他要睡覺了"。才下午4點。
我說那我幫你們做飯吧。女兒說"不用了媽，你趕緊回去吧，路上堵"。
我走的時候，女兒送我到門口。我看見她手臂上有一塊淤青，青紫色的，很明顯。
"怎麼弄的？"我問。
"撞的。"她說，快速把袖子拉下來。
那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但她催我快走，說"媽你快走吧，一會兒真堵了"。
我就走了。
現在想想，那天她的眼神，像是在求我什麼。但又什麼都沒說。
03.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
腦子裡全是女兒小時候的樣子。
她7歲那年，她爸爸出軌了，跟公司的小姑娘跑了。留下我和她，還有一屁股債。
我在紡織廠上班，一個月800塊。白天上班，晚上接活做手工，一做就是到凌晨兩三點。
女兒很懂事。從來不哭不鬧，自己寫作業，自己睡覺。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抱著我說："媽媽，我長大了一定對你好。我要賺很多錢，讓你住大房子，買很多好吃的。"
那年她才9歲。
我抱著她哭了很久。
那時候我想，這輩子再苦再累，只要女兒過得好就行。
可現在，那個說要對我好的孩子，讓我別去了。
因為她老公不喜歡我。
我起身，走到客廳。牆上掛著女兒的照片。從小到大的，一張一張，記錄著她所有的成長。
最後一張，是她結婚那天。
穿著白紗，笑得很美。那天我坐在台下，哭得稀里嘩啦。
我以為，她終於找到了歸宿。
可現在，那個歸宿不歡迎我。
04.
第二天是周日。
我早早起床，走到附近那條金店街。櫥窗里，金項鍊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我走進去，指著一條2000塊的項鍊說："我要這條。"
店員笑著說："阿姨，您眼光真好，這條很適合您。"
我掏出手機，打開銀行APP。轉帳記錄里，全是給女兒的2000、2000、2000……
從她生孩子那年開始，整整3年，一次都沒斷過。
我深吸一口氣，付了款。
戴上項鍊的那一刻，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58歲，滿臉皺紋，頭髮花白。
但脖子上的金項鍊，亮得刺眼。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給自己買這麼貴的東西。
店員說"阿姨真有福氣"。
我笑了笑，沒說話。
福氣？
那個說要對我好的孩子，現在讓我別去了。
這算什麼福氣？
05.
回到出租屋，我收到女兒發來的微信。
"媽，這個月的錢還沒轉呢。"
我看著這條消息，手指懸在螢幕上，停了很久。
最後，我打了三個字："不轉了。"
發送。
手機那頭沉默了很久。
然後，女兒發來一條語音。我點開。
"媽……"她的聲音在顫抖，"是不是我昨天說的話……媽，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背景里，有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摔東西。
然後，語音戛然而止。
我的手開始發抖。
"不是你的錯。"我打字，"是我自己想明白了。你們不需要我，我也該為自己活了。"
發完這條，我關了手機。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
我摸著脖子上的項鍊，眼淚又下來了。
不是委屈，是解脫。
也是心痛。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女兒9歲的樣子，抱著我說"媽媽我長大對你好"。
我在夢裡哭著說："你長大了，卻忘了。"
醒來時，枕頭濕了一片。
06.
周一早上，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打開門，女兒站在門口。
她頭髮凌亂，眼睛紅腫，拎著一個行李箱。
"媽……"她看見我，眼淚一下就湧出來，"我能住幾天嗎？"
我愣住了。
她走進來，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媽，對不起……"她抱著我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是故意要趕你走的……我是……我是怕你看見……"
"看見什麼？"我的心突然揪緊。
她慢慢站起來，顫抖著擼起袖子。
整條手臂，全是淤青。新的，舊的，青紫色的，發黃的，一塊一塊，觸目驚心。
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打你？"我的聲音在發抖。
女兒點點頭，眼淚不停地流。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從懷孕開始。"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他說我懷孕了變醜了，說我不會做家務，說我媽總來煩他……"
我突然明白了。
那次我去，她為什麼急著讓我走。
為什麼電話里聲音那麼輕。
為什麼說"我老公不喜歡你"。
不是她不要我。
是她怕我看見。
"為什麼不早說？"我抱著她，心都碎了。
她顫抖著打開手機，翻出一條沒發出的簡訊草稿：
"媽，救我……"
那是三個月前的日期。
她打了，卻不敢發。
"我怕你擔心……"她哽咽著，"我怕你又像當年對爸爸那樣……我怕你為了我又……媽，我見過你多痛苦。我不想讓你再經歷一次。"
那一刻，我才明白。
她從小看著我被她爸背叛，看著我一個人熬那麼多年。
她怕我再為她受苦。
所以她寧願自己忍著，也不讓我知道。
甚至說出那些話，把我推開，就是為了讓我別再為她操心。
有些傷痛，不是不想說，是怕說了，讓最愛的人也跟著疼。
那一刻，我才明白……
我抱著女兒，哭得撕心裂肺。
"傻孩子……你怎麼這麼傻……"
那天，我們母女倆抱著哭了很久。
後來，她告訴我，那2000塊，從來沒花在孩子身上。
都被她藏起來了。
她說，她一直在存錢，想等存夠了就帶孩子離開。
可她老公管得很嚴，她根本存不住。每次我給她轉錢，她老公就要查，問她哪來的錢。
她只能說是我給的。
然後，他就更生氣，說"你媽憑什麼總給你錢，是不是看不起我"。
接著就是一頓打。
所以她才讓我別來了。
她以為，只要我不來，他就不會因為這個生氣。
只要我不給錢了，他就沒理由打她。
她想用這種方式，保護我。
也保護自己。
可她不知道，我心裡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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