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悅趕緊打圓場,瞪了李偉一眼,起身去安慰婆婆。
李偉煩躁地扒拉著碗里的飯,看向岳父。
陳大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靜地吃完自己碗里的飯,然後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
「爸,我來吧。」李偉有些愧疚地說。
「不用,你看電視去吧。」陳大山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李偉無法理解的疏離。
他端著碗筷進了廚房,水流聲嘩嘩地響起,掩蓋了一切。
第二天是周末,李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家裡異常安靜。
他走出臥室,發現母親趙桂芬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
「媽,爸呢?悅悅呢?」
「悅悅出去逛街了。你岳父?」趙桂芬朝客房努努嘴,「一大清早就在裡面收拾東西,不知道搞什麼名堂。」
李偉心裡咯噔一下,走到岳父住的客房門口。
門虛掩著,他推開一看,心裡頓時一沉。
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床鋪整齊,仿佛沒人住過一樣。
屬於岳父的那箇舊行李箱不見了。
衣櫃里掛著的幾件他的衣服也消失了。
書桌上他常看的那箇舊收音機也沒了蹤影。
李偉猛地衝進房間,看到書桌上壓著一張紙條。
他拿起來,上面是岳父那熟悉又略顯潦草的字跡:
「小偉,悅悅:我回老房子住段時間。家裡一切都好,你們多保重。爸留。」
沒有抱怨,沒有指責,甚至沒有說原因。
就這樣平靜地,離開了。
李偉拿著那張輕飄飄的紙條,卻感覺有千斤重。
他衝出房間,問母親:「爸走的時候說什麼了?」
趙桂芬不以為然地說:「沒說啥啊,就跟我打了個招呼,說要回去看看。走了也好,他在這,你們多不自在。」
李偉第一次對母親感到了憤怒:「媽!您知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他立刻給陳大山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爸,您怎麼回去了?是不是我媽她……」
「沒有的事,」電話那頭,陳大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輕鬆,「我就是想老鄰居了,回來住段時間。你們好好照顧自己,也……照顧好你媽媽。」
無論李偉怎麼追問,陳大山都堅持說是自己想回來住,與其他無關。
掛了電話,李偉心裡空落落的。
他隱約感覺到,岳父的離開,與母親這半個月來的言行脫不開干係。
但他內心深處,或許還存著一絲僥倖:也許爸真的只是想回去住幾天呢?等媽走了,他就回來了。
然而,岳父的離開,就像抽走了這個家平穩運行的一根核心支柱。
最初幾天,似乎沒什麼太大變化。
趙桂芬興致勃勃地接手了廚房,雖然味道不如陳大山做的好,但總算有飯吃。
地有點髒了,忍一忍,周末再拖。
髒衣服扔在洗衣籃里,想著攢多一點再洗。
李偉和陳悅都想著,反正就幾天,堅持一下就好了。
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那份被他們視為「理所當然」的日常維護,需要投入多少時間和精力。
更沒有想到,一個月的「堅持」之後,等待他們的會是怎樣的一地雞毛。

第四章:崩潰的現實
趙桂芬住了整整半個月,心滿意足地回了老家。
臨走前,她還不忘叮囑李偉:「兒子,以後家裡的事多上點心,別什麼都指望別人。錢也要管好,知道嗎?」
李偉敷衍地點著頭,心裡只盼著岳父快點回來。
他給陳大山打電話:「爸,我媽走了,您什麼時候回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陳大山說:「小偉,老房子這邊住著挺習慣的,鄰居們也常來串門。我……我想再多住些日子。」
李偉心裡一沉,但也不好強求,只能說:「那……那您想回來隨時回來。」
掛了電話,他和陳悅面面相覷。
「爸是不是生我們氣了?」陳悅擔憂地問。
「不會吧,爸不是那么小氣的人。可能真是在老家住得舒服。」李偉安慰著妻子,也安慰著自己。
生活似乎進入了「後岳父時代」。
最初的幾天,兩人還帶著點新鮮感,一起做飯,一起打掃。
但很快,現實的壓力就撲面而來。
李偉是程式設計師,加班是家常便飯。
陳悅是設計師,也經常趕稿到深夜。
下班回到家,兩人都累得只想癱著。
「今天誰做飯?」
「點外賣吧,不想動了。」
「地好像有點髒了……」
「明天再拖吧,好累。」
「衣服好像堆了不少了。」
「周末再說,周末一起洗。」
「水電費是不是該交了?單子放哪兒了?」
「不知道啊,以前都是爸弄的……」
日子在「明天再說」、「周末再弄」的拖延中,一天天過去。
外賣盒子堆滿了垃圾桶。
地板從「有點髒」變成了蒙著一層灰。
洗衣籃里的衣服越堆越高,從小山變成了大山。
他們開始為誰去做飯、誰去丟垃圾、誰記得交物業費這類小事發生爭吵。
曾經輕鬆和諧的家庭氛圍,變得緊張而疲憊。
他們都無比懷念岳父在時的井井有條和輕鬆自在。
但誰也不好意思先開口去懇求岳父回來。
就這樣硬撐著過了一個月。
一個周六的下午,李偉被手機簡訊提示音吵醒。
他迷迷糊糊拿過手機一看,是電力公司發來的催繳通知。
「用戶您好,您尾號XXXX的帳戶欠電費共計2856.7元,請於三日內繳清,以免影響正常用電。」
李偉瞬間清醒了,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兩千八百多?電費?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前岳父在的時候,即使是夏天空調開得最猛的月份,電費也從來沒超過一千塊!
他連忙登錄手機銀行,查看水電燃氣費的代扣記錄。
這一看,他更懵了。
水費:350元。
燃氣費:210元。
加上電費,這個月的水電燃氣支出,竟然超過了三千四百元!
他這才想起,母親在的這半個月,空調24小時開著,窗戶卻經常大敞四開。
洗衣機每天都要洗兩三缸衣服(母親堅持內衣外衣分開洗,深淺色分開洗)。
廚房的抽油煙機和水龍頭,經常一開就是半天……
而他和陳悅這後半個月,因為疲憊和拖延,也完全沒有節能的意識。
這三千多的帳單,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臥室,想去陽台透透氣。
剛推開陽台門,一股混合著汗味和潮濕的氣味撲面而來。
眼前的情景,讓他徹底僵在原地。
陽台的角落裡,髒衣服已經堆積得像一座真正的小山。
不只是他和陳悅的,還有母親臨走前換下來沒洗的床單被套。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幾雙穿過的襪子,就隨意地扔在衣服堆的最上面,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味道。
因為堆放時間太久,一些淺色衣服的邊緣,已經隱隱泛出了霉點。
這座「衣服山」,和手機里那三千多的帳單,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極具衝擊力的畫面。
李偉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
他靠在門框上,緩緩滑坐到地上,雙手抱住了頭。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懊悔感和崩潰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終於,切身體會到了。
體會到了岳父日復一日,默默維持這個家正常運轉,需要付出多少看不見的勞動和心血。
體會到了那看似「沒多少」的水電費,背後是岳父精打細算的節約。
體會到了那永遠潔凈如新的衣服和地板,包含著多少耐心與汗水。
而他,竟然一直對此麻木不仁,甚至將其視為理所當然!
母親的挑剔,岳父的沉默離去,這一個月的混亂與疲憊,以及眼前這觸目驚心的帳單和髒衣服……所有線索串聯起來,指向了一個他無法迴避的殘酷真相。
是他和他母親的理所當然,逼走了那個默默付出、支撐著這個家的老人。
崩潰之餘,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