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0日，買藥，1.2萬。"
"4月23日，住院，0.9萬。"
密密麻麻，記了整整大半個本子。
每一筆錢後面，她都會備註一句話：
"小宇今天吐了三次。"
"小宇說想吃媽媽做的紅燒肉。"
"小宇掉頭髮了，哭了。"
"小宇說想放棄，我求了他兩個小時。"
最後一頁，是最近的記錄：
"12月20日，藥費，1.8萬。餘額：20萬。"
下面她寫了一行字：
"這是最後的錢了。小宇，你一定要撐住。等配型，等移植，姐一定會救你。"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本子上每一筆，都是命。
是她弟弟的命，也是她自己的命。
難怪她的筆記本記得那麼詳細。她是會計，每一筆都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
難怪她的手那麼粗糙。那款護手霜，她已經很久沒買了，因為每一筆錢，都要省下來給小宇。
難怪她瘦得像一片葉子。這8個月，白天上班，晚上去醫院，還要瞞著我，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我把本子合上，走過去，把她抱進懷裡。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對不起……"我說，"是我混蛋。"
如果我早點多關心一下，如果我早點問一句，是不是就不會讓她一個人扛這麼久？
"小宇得病多久了？"
"8個月。"她的聲音悶悶的。
8個月。她一個人瞞了我8個月。
"治療費用……"
"前前後後花了快60萬了。"她說，"我自己的積蓄，還有這些年攢下的錢，都用上了。"
"那20萬，是我最後的錢了。"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腫得像核桃，"醫生說，現在只能靠藥物維持，真正要治好，需要做骨髓移植。但是配型一直沒配上……那20萬，是想留著萬一哪天配上了，能有錢交手術費……"
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怕……"她咬著嘴唇，"我怕你覺得我是那種只顧娘家不顧小家的人。我怕你跟我吵架。我怕你說我偏心……"
"所以你就一個人扛？"
她點點頭："至少這樣，我還有個家。"
我閉上眼睛。
原來在她心裡，這個家這麼重要。
重要到寧願自己一個人扛下所有，也不願意冒失去的風險。
我轉身出了病房，她以為我要走，追出來拉住我。
"你要去哪？"她的聲音在發抖。
"去找醫生。"
"找醫生幹什麼？"
"問問情況，看看還需要多少錢。"
她愣住了。
我回過頭，看著她紅腫的眼睛："20萬夠嗎？不夠的話，我這還有50萬。"
她瞪大了眼睛，眼淚又掉下來。
"你……你不生氣？"
"生氣。"我說，"但我更生自己的氣。"
如果不是我平時對小宇的態度那麼差，她也不會不敢跟我說。
"可是那是你的年終獎……"
"我老婆的弟弟，不就是我的弟弟嗎？"我說，"走吧，我們一起去找醫生。"
那天晚上，我和她在醫生辦公室待到天亮。
醫生說，小宇的情況確實不樂觀，現在只能靠藥物維持，但最根本的辦法是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
"配型庫里一直在找，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醫生說，"如果實在找不到，可以考慮半相合移植，但風險會大很多。"
"費用呢？"我問。
"全部下來，大概需要80到100萬。"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
從醫院出來，天已經亮了。
冬天早上6點的街道，冷冷清清的，路燈還沒滅。
她走在我旁邊，一句話也不說。
走了很久，她突然開口："那50萬……是真的嗎？"
"真的。"
"可是你不是說，只發了5000嗎？"
"我騙你的。"我說，"我想測試你，看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她停下腳步，看著我。
"結果呢？"
"結果發現，我才是那個混蛋。"我說，"對不起。"
她搖搖頭："是我先瞞著你的。"
"你是被逼的。"我說，"是我平時的態度，讓你覺得不能跟我說實話。"
她又哭了，但這次哭得沒那麼壓抑了，像是終於可以放聲哭出來一樣。
我把她抱進懷裡，感覺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葉子。
路燈滅了，天徹底亮了。
後來我把那50萬全部交給了她。
她拿著卡，愣了很久。
"這樣的話……我們買房的首付……"
"房子可以晚點買。"我說，"人要緊。"
她又哭了。
我陪她一起去了醫院幾次，見到了小宇的主治醫生，詳細了解了治療方案。
醫生說，如果能找到合適的配型，小宇還是有很大希望的。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回了趟家，從她的枕頭下面找出了那個深藍色的筆記本。
再翻一遍，看到床頭櫃那張畫——"姐姐是超人"。
我的眼眶又紅了。
第二天，我去了醫院，找小宇單獨聊了聊。
"姐夫……對不起。"他虛弱地說，"都是我拖累了我姐。"
"別說傻話。"我說，"你是她最重要的人，她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可是我……我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會撐住的。"我打斷他，"而且就算找不到完全匹配的，還有半相合移植。醫生說了，你還年輕，身體底子好，成功率不會低。"
他看著我，眼睛裡有了一點光。
"真的嗎？"
"真的。"我說，"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和你姐會想辦法。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飯，好好養身體，等著手術。"
他點點頭，眼淚掉下來。
"謝謝姐夫。"
"不用謝。"我說，"你是我老婆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後來，我們把兩家的積蓄都拿出來了，湊了差不多80萬，全部交給了醫院。
上個月，小宇終於等到了一個配型。
雖然不是完全相合，但醫生說可以試試半相合移植。
手術排期排到了下個月。
昨天晚上，她又拿出了那個深藍色的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
在"餘額：0"的下面，她寫了一行字：
"2024年1月18日，等到配型了。小宇，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然後她抬起頭看著我："如果手術成功了……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我愣了一下。
我們結婚5年，一直沒要孩子。
我以為是她不想要，原來……
"你之前為什麼不想要？"
"因為怕。"她說，"怕萬一小宇出了事，我會撐不住。我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沒辦法再照顧一個孩子。"
"現在呢？"
"現在有你了。"她笑了，"我覺得，我可以試試了。"
我把她抱進懷裡。
窗外又開始下雨了。
和那天晚上一樣的雨。
但這一次，我們坐在一起，中間沒有30厘米的距離。
她靠在我肩膀上，翻著那個深藍色的本子。
"以後這個本子，就不用記了。"我說。
"要記。"她說，"我要記到小宇康復為止。"
我點點頭："那就一起記。"
她把本子遞給我，我翻到新的一頁，寫下：
"2024年1月19日，距離手術還有12天。今天小宇的氣色好了一點。那50萬年終獎，終於有了真正的用處。"
她看著我寫的字，笑了。
這次是真的笑了，不帶眼淚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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