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晚上9點13分,我坐在那張已經有些褪色的三人沙發上,第五次在心裡盤算女婿陳默那80萬的年薪。我兒子小軍結婚,就差5萬彩禮,這筆錢對陳默來說,不過是指甲縫裡漏出來的一點碎屑。我當了一輩子小學語文老師,最懂怎麼「講道理」。
我捏緊手機,撥通了女兒林靜的電話,不等她噓寒問暖,直接下了最後通牒:「靜靜,你跟陳默說,這5萬塊錢,他今天不拿出來,你們明天就去民政局把證換了!」
我語氣強硬,心裡卻篤定得很。我女兒這麼好的條件,工作穩定,性格溫順,他陳默捨不得。
2.
電話那頭,林靜的聲音帶著哭腔:「媽,陳默說他……他拿不出。」
「拿不出?」我冷笑一聲,聲調瞬間拔高八度,「他年薪80萬!80萬!拿不出5萬?你弟弟是他唯一的內弟,他這是沒把我們當一家人!」

我的怒火被徹底點燃,積壓了半個月的怨氣噴涌而出:「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姐弟倆拉扯大,容易嗎?你爸走得早,我一個人當老師,白天上課,晚上備課,周末給你們洗衣做飯,我圖什麼?不就圖你們以後能有個好日子,能相互幫襯嗎?現在你弟弟就差這臨門一腳,他一個當姐夫的,袖手旁觀,他安的什麼心?」
我越說越氣,仿佛陳默的拒絕,是對我半生辛苦的背叛。
「媽,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讓他接電話!」我粗暴地打斷女兒的辯解。
片刻的沉默後,電話那頭傳來陳默平靜,甚至有些疲憊的聲音:「媽。」
這聲「媽」叫得我心頭火更旺,我幾乎是吼出來的:「陳默,我只問你一句,這5萬,你出還是不出?你要是不出,明天就跟我女兒去離婚!我女兒,配得上更好的!」
我以為,他會求饒,會解釋,會像以前一樣,無論我提什麼要求,他都沉默著答應。
3.
誰知,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十秒。
那十秒鐘,像一個世紀那麼長。長到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然後,我聽到了這輩子都想不到的一句話,從聽筒里傳來,清晰,決絕,又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好啊。正好,我也想離很久了。」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我準備好的一整套說辭,那些關於親情、責任、未來的「大道理」,全都卡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他怎麼敢?
「陳默!你再說一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們離婚吧。」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我氣得渾身發抖,立刻把矛頭轉向我那不爭氣的女兒:「林靜!你聽聽!你聽聽!這就是你找的好男人!結婚才三年,翅行就硬了!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說!」
我認定,他是在虛張聲勢,用這種破釜沉舟的方式逼我就範。我絕不能輸了這口氣。
可電話那頭,林靜卻忽然崩潰大哭。
那不是委屈的哭,也不是被我罵了之後的傷心,而是一種我完全聽不懂的,帶著無邊絕望的慟哭。她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媽……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逼我們……」
4.
一絲不安從我心底閃過,但立刻就被滔天的憤怒所淹沒。
我不知道什麼?
我知道他年薪80萬,卻從來沒給我買過一件像樣的禮物!我知道他明明開得起好車,卻每天騎一個小時共享單車上下班!我知道他腳上那雙運動鞋,洗得都快開膠了還在穿!我知道他用的手機,螢幕碎得跟蜘蛛網似的,也捨不得換!
這些,難道不是他自私、吝嗇的鐵證嗎?他把錢看得比我女兒還重!
我「啪」地掛了電話,整顆心像被扔進了冰窖。
我徹夜未眠,在沙發上枯坐到天亮,腦子裡反覆演練著明天該如何撕破陳默的偽裝,如何讓他跪下來求我女兒原諒。
第二天上午,門鈴響了。
林靜和陳默真的回來了。兩人眼圈都是紅的,林靜的眼睛腫得像核桃。
陳默一言不發地走進客廳,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輕輕放在茶几上。
我心裡一喜,以為他服軟了。
誰知,他卻對林靜說:「卡里有20萬,是我能拿出來的全部婚後存款,算是我的一半。房子是你婚前買的,歸你。我凈身出戶。」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我徹底傻了,這……這不是我想要的劇本!我一把拉住他,聲音尖利:「你給我說清楚!你憑什麼這麼對我女兒!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林靜一把攔在我面前,淚水再次決堤:「媽!你別逼他了!求你了!是我對不起他!」
「你對不起他?」我感覺自己快要瘋了,「他年薪80萬,一毛錢不肯幫你弟弟,還鬧離婚,是你對不起他?」
我看著女兒那張被淚水淹沒的臉,心裡那股不安愈發強烈。他寧願凈身出戶,扔出20萬,也不願出那區區5萬塊,這完全不合邏輯!他那句「想離很久了」,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是不是真的背叛了我女兒?還是說,這背後藏著一個我們所有人都無法想像的秘密?
5.
林靜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搶過陳默手裡那台螢幕碎裂的舊手機,手指顫抖著解開鎖,點開一個圖標,是一個不起眼的備忘錄。
她把手機懟到我面前,吼道:「媽!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備忘錄里,只有一個加了密的文檔。林靜輸了密碼,點開。
裡面,是一張張銀行轉帳的截圖。
收款人,備註著「媽」。
金額,每一筆都是1.5萬元。
時間,從四年前的那個秋天開始,每個月,從未間斷。
我死死地盯著最新的那張截圖,上面有一行小小的備註,像一根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睛裡——
「爸,這個月康復費用。」
林靜的哭聲,變成了字字泣血的控訴:「四年前!我公公在工地上從腳手架上摔下來,高位截癱!每個月康復、吃藥、請護工,都是一筆天文數字!陳默他年薪80萬,可稅後到手就60多萬,每年要給他爸媽轉將近30萬!他還要還這邊的房貸,還要應付我們的日常開銷!他不是不出錢,他是真的沒有錢!你懂不懂!」
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緩緩地,落在了陳默腳上那雙已經有些開膠的運動鞋上。
我想起他總是在公司食堂吃最便宜的10元套餐,想起他為了省幾塊錢的地鐵票,寧願在寒風中騎一個小時的共享單車,想起他那台碎屏手機……
那些我曾經無比鄙夷的「吝嗇」,那些我認為他「自私」的鐵證,在這一刻,變成了一座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倒塌,將我壓得粉身碎骨。
6.
80萬的年薪,和一個男人默默扛起的如山責任。
我以為我是在為兒子爭取應得的利益,實際上,我是在用我女兒的幸福,去碾碎另一個家庭最後的希望。
陳默轉過身,看著我。他的眼睛裡沒有恨,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被生活反覆碾壓後的,無盡的疲憊。
他開口,聲音沙啞:「媽,我不是不想把你當家人。結婚的時候,我就跟林靜說過我家的事,是她,怕你擔心,怕你覺得她嫁了個累贅,求我不要告訴你。」
「這四年,我每天睜開眼,就是我爸的藥費,我媽的眼淚,還有公司的KPI。我真的……太累了。」
那句「太累了」,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癱坐在沙發上,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想道歉,想說一句「對不起」,想求他留下來。
可是,看著陳默決絕的背影,和女兒臉上死灰般的平靜,我知道,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就像他那台手機的螢幕,再也無法復原。
我只看到了他年薪80萬的光鮮,卻從未彎腰看看他那雙沾滿泥濘的鞋。
我親手,打碎了我女兒的婚姻,也打碎了我作為一個母親,最後的尊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