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牆上掛鐘的秒針，咔噠咔噠地走。除夕夜，晚上七點十三分。我剛給婆婆手機里轉了五萬塊，銀行的提示音清脆悅耳。我以為，這聲響能買來今晚的安寧。暖氣開得燥熱，混著年夜飯的油膩味，讓人胸口發悶。
2.
大姑姐陳莉放下筷子，桌上那條被挑得只剩骨架的魚，仿佛在嘲笑著什麼。她尖銳的聲音劃破了虛假的和諧：「弟妹，你現在是AI架構師，月入二十五萬。每月才給家裡五萬，不夠看啊。」她頓了頓，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以後每月十五萬，不然，我爸媽就讓陳默跟你離婚！」
婆婆低頭不語，算是默認。公公假裝沒聽見，夾了一筷子菜。我下意識地看向我的丈夫，陳默。他是一個高中美術老師，月薪八千。以往每當這種時候，他要麼沉默，要麼打個哈哈和稀泥。
可今天，他卻慢慢放下了碗。看著我，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出四個字：「離，馬上就離。」
3.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大姑姐愣住了，婆婆也抬起了頭，滿臉錯愕。我心裡咯噔一下，像墜入了冰窖。他這是在幫我解圍，還是……早就想離了？我忽然想起，我給他買的上萬塊的大衣，他總說不合身，寧願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我分不清，他這決絕的四個字，到底是對誰的酷刑。
結婚五年，我的薪水從兩萬漲到二十五萬。我包攬了家裡所有的開銷，並主動每月給婆家五萬。我以為，我用錢填平了我和他收入的鴻溝，能讓他活得更有尊嚴，能讓這個因我父母早逝而倍加珍惜的家，更溫暖。我以為這是愛。
可陳默的反應，像一記耳光，打得我頭暈目眩。
4.
他那句「馬上就離」說完，就起身回了房間，重重關上了門。留下我們和一室的尷尬。大姑姐氣急敗壞地喊：「陳默你瘋了？這麼好的福氣你不要？」婆婆終於開了口，開始抹著眼淚哭訴養兒不易，指責我讓我兒子受了委屈。
我一句也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陳默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那句冰冷的「馬上就離」。我們之間，真的只剩下錢了嗎？我受夠了。我猛地站起來，衝進了房間。
我必須問個究竟。
5.
房間裡，陳默正坐在床邊，背對著我。他手裡攥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破舊的諾基亞手機，螢幕亮著，但他沒有接，直接摁掉關機。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疲憊和絕望。
「你是不是早就想離婚了？」我聲音發抖，「是不是覺得我賺錢多，傷了你的自尊心？陳默，你說話！」他依舊沉默，像一座石雕。這種沉默比爭吵更讓我窒息。我情緒徹底失控，一把揮向他床頭的畫板，想讓他給我一個反應。
「嘩啦」一聲，畫板倒在地上。後面一個破舊的木盒子也跟著掉了出來，鎖扣摔開，裡面散落出一沓泛黃的紙。不是畫稿，是一個手寫的帳本。
6.
我蹲下身，顫抖著手撿起帳本。封面上，是陳默清秀的字跡。翻開第一頁，兩個字讓我如遭雷擊——「父債」。下面是一行小字：總額，200萬。日期，是我們婚前三個月。
我飛快地翻著，裡面是密密麻麻的條目，記錄著五年來的每一筆支出和收入。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我看到，他把我每月給婆家的五萬，清晰地備註為：「林蔓-家用補貼」；而另一欄，他自己省吃儉用、晚上去畫室帶課、在網上賣畫賺來的幾千、一萬，才備註為「還款」。
他把我給的錢，和他的債務，分得清清楚楚。我甚至看到一筆記錄：【賣畫收入8000，還款7500，餘500。給林蔓買生日禮物（口紅），超支200。下月補。】那是我生日，他送我的那支口紅。我當時還嫌棄他，說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挑這麼便宜的牌子。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總穿著舊外套，為什麼他一直用那個破舊的諾基亞。這兩百萬的巨債，他為什麼從沒告訴過我？這五年，他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他那句「馬上就離」，到底是對誰說的？
7.
陳默看著散落一地的帳本，終於崩潰了。他抱著頭，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結婚前，我爸生意失敗，欠了親戚兩百萬。我爸媽求我，千萬別告訴你，怕你……怕你跑了。」
我愣在原地，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我答應了，我想著，我還年輕，我能扛。」他苦笑著，眼淚順著指縫滑落，「我節儉，是因為每一分錢都要拿去還債。我用那個諾基亞，是因為那個催債的親戚，只打那個號碼。我晚上去帶課，周末去畫牆繪，所有能賺錢的活我都接……」
「那你家那五萬……」我哽咽著問。
「他們心安理得地當生活費，」他聲音里滿是絕望，「一分都沒用來還債。我以為，只要我努力，總有還完的一天。可今天，你姐她說……十五萬……」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那裡面是徹底的死寂：「林蔓，我才明白，這個家，就是個永遠填不滿的黑洞。我的犧牲，我的隱忍，毫無意義。我太累了。」
「所以，那句『馬上就離』……」
「不是對你說的，」他搖著頭，淚如雨下，「是對我自己這五年荒唐人生的告別，是對這個吸血家庭的徹底切割。我想解脫了……對不起，把你卷進來。」
8.
我看著帳本上他記錄的每一筆收入和支出，看著他把我給的每一分錢都與「他的」債務清晰分開，我才明白這個男人沉默背後，是怎樣的驚濤駭浪。我走過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他，下巴抵在他顫抖的肩膀上。「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拿出手機，當著他的面，查了下帳本上剩餘的欠款，大概還有四十七萬。我沒有猶豫，直接轉了五十萬到他卡里。他愣住了。
我貼著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真正的夫妻，不是你賺多少我花多少，而是在深淵裡，我願意陪你一起扛。」
然後，我拉著他，走出了房間。客廳里，婆家人還在議論紛紛。我把手機轉帳記錄舉到他們面前，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錢，我還了。從今天起，陳默跟你們家，兩清了。」
在他們震驚的目光中，我拉著陳存默的手，在除夕夜漫天絢爛的煙花下，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走在路上，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個諾基亞手機，看了一眼，然後用力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冬夜的風很冷，但他的手，第一次那麼用力地回握住我，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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