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上午10:13，窗外的梔子花開得正盛，濃郁的香氣卻一絲也飄不進這間氣氛凝固的客廳。
婆婆清了清嗓子，像宣布一道聖旨：「林靜，小雪工作不順心，要搬過來住一陣。你把主臥騰出來給她，你們去住次臥。」
我愣住了，下意識地看向我的丈夫，陳浩。
他躲開我的眼神，含糊地附和：「就一陣子，小雪心情不好，主臥大，朝南，讓她散散心。」
那一刻，我感覺心臟像是被浸入了冰水裡，又冷又沉。結婚三年，這是他第一次用近乎命令的口吻，為了他妹妹，讓我讓出我們的臥室。
那是我們的婚房，我們的主臥。它不僅僅是一個房間，更是我作為這個家女主人的象徵和底線。
我沒有像他們預想中那樣暴怒或爭吵，我只是靜靜地看著陳浩，然後，站了起來。他們以為我要妥協，婆婆嘴角甚至掠過一絲得意的笑。
2.
我的腦中，閃回著最近三個月陳浩的種種異常。
他開始躲在陽台抽煙，每次回來，身上都帶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焦慮的煙味。手機幾乎不離手，有時接到一個電話，會立刻走到陽台去，回來時臉色總是有些煞白。我問他，他只說是工作壓力大。
上周，我無意間看到他給小姑子陳雪的轉帳截圖，五千塊，備註是「買最新款手機」。而他自己書桌上的那個滑鼠墊，邊緣已經磨得起了毛邊，裡面的白色纖維都露了出來。我提議給他換個好點的，他卻擺擺手說：「還能用，別浪費錢。」
這個細節像一根刺，扎在我心裡。我不是心疼那點錢，我心疼的是他這種雙重標準。
我更想起了我的父親。那個老好人，當年就是因為心軟，讓親戚以「借住」為名，一步步騙走了家裡唯一的房子。那種全家擠在出租屋裡，無家可歸的恐懼，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骨子裡。
我以為陳浩懂我。結婚時，他曾握著我的手發誓，會給我一個穩固的、不被任何人侵犯的家。
可現在，他卻要親手撕開這道防線。
3.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陳浩。
他終於站了起來，音量不自覺地提高：「林靜你什麼意思？不就一間房嗎？難道比我媽我妹還重要？」
婆婆立刻幫腔：「就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怎麼這麼不懂事！我兒子真是娶錯人了！」
「親情」、「道理」的大帽子一頂頂扣下來，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寒心。
原來，我和這個家，在他心裡，終究是比不過他的原生家庭。
我一言不發，轉身走進了書房。
身後傳來婆婆的冷笑：「怎麼，說不過就想離家出走？我告訴你，沒門！」
我沒理她。我走到書房的保險柜前，輸入密碼，打開了那扇沉重的門。
4.
我拿出兩個鮮紅的小本子，然後轉身，走回客廳。
在他們母子倆錯愕的目光中，我將兩本房產證「啪」的一聲，輕輕放在了冰冷的玻璃茶几上。那清脆的聲音，瞬間擊碎了客廳里所有的喧囂。
我指著房產證上「權利人」一欄里我的名字，和旁邊清清楚楚的「單獨所有」四個字，一字一句地說：
「第一，這套房子，是我父母在我婚前全款買給我的。法律上，它只屬於我一個人。」
婆婆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抬起頭，目光像利刃一樣，直視著臉色瞬間煞白的陳浩，平靜地投下最後一顆炸彈：
「第二，主臥是我的底線，這個家女主人的底線。如果你堅持要讓，沒關係。」
我頓了頓，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
「你和你妹妹，現在就搬出去。」
空氣死一般寂靜。
我以為迎接我的會是陳浩的暴怒，或是婆婆更瘋狂的撒潑。
但陳浩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兩本紅色的房產證，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煞白的臉上，划過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我看不懂的絕望。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我完全沒想到的舉動。
他到底想幹什麼？這個男人身上，究竟還藏著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
5.
在死寂了幾秒後，陳浩嘶啞著嗓子，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他一把拉住正要跳起來撒潑的婆婆，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媽，別鬧了，我們走。」
婆婆和小姑子被他近乎強硬地拉出了門。關門聲響起，世界終於安靜了。
我以為他也會跟著離開，可他沒有。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木偶，轟然跌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雙手插進頭髮里，深深地埋下了頭。那寬闊的肩膀，此刻卻在微微地顫抖。
許久，他抬起頭，雙眼布滿血絲，他把自己的手機推到我面前。
「你……看看吧。」
我疑惑地拿起手機，點亮螢幕。沒有密碼。
微信聊天記錄里，置頂的是一個陌生的頭像。我點了進去。
觸目驚心！
滿屏都是紅色的、帶著感嘆號的催收簡訊，和各種不堪入目的威脅信息。P過的遺照，我、陳浩甚至我父母的身份證信息，都被他們發了過來。
收款人，全是他妹妹，陳雪。
我顫抖著手往上滑，看到了貸款平台的帳單，一筆又一筆，利滾利，總額已經達到了一個我不敢想像的數字——六十萬。
而聊天記錄里，全是陳浩在低聲下氣地懇求對方寬限幾天，並附上一張又一張的還款截圖。一萬，兩萬，五千……
我腦子「嗡」的一聲。原來他最近躲著我接的電話，是這些催債的。原來他煞白的臉，是因為這些生命的威脅。
6.
「她……染上了網賭。」陳浩的聲音像砂紙磨過，「半年前就開始了，我幫她還了十幾萬，以為沒事了。沒想到……這個月徹底爆了。」
他痛苦地捂住臉，聲音帶著泣音：「我不敢告訴你，林靜。我真的不敢……我怕你看不起我，怕你覺得我們家是個無底洞，會離開我……」
「那筆錢，是我準備給你開工作室的。」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那是我作為資產規劃師，瞞著他，為我們的未來存下的「夢想基金」。
「我知道……」他哽咽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今天……我就是故意逼你的。我想讓你恨我，讓你用最強硬的方式，來做這個惡人，把她們趕走……」
他抬起頭，淚水划過臉頰：「因為我自己……我做不到……我沒辦法對我媽說，我管不了你女兒了。我只能用這種最蠢、最傷你的方式……來求救。」
「求救」兩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憤怒、委rye、心疼、酸澀……無數種情緒瞬間將我淹沒。
我突然想起了他那個磨破了邊的滑鼠墊。
一個捨不得給自己換一個幾十塊錢滑鼠墊的男人，卻在獨自扛著六十萬的巨債。
那一刻，我所有的憤怒和委屈，都化成了一種尖銳的心疼。
7.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整整一夜。
我們第一次談的不是愛情，而是債務；不是未來，而是邊界。
我沒有再說讓他搬出去的話。我告訴他，這個家，是我們的。要守護，一起守護；要面對，一起面對。
我們達成了共識：這筆債，我們一起想辦法。但前提是，陳雪必須去戒賭中心，必須自己寫下保證書，必須自己去找工作，開始新的人生。我們可以拉她一把，但絕不再替她走未來的路。
第二天，陳浩拿著我們共同制定的「家庭協議」，去找了他媽和他妹妹。據說，那天他們家吵翻了天，但他第一次沒有退縮。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但我看著深夜還在研究設計方案，試圖接更多私活的陳浩，看著他桌上那個嶄新的、我剛給他買的機械鍵盤和專業滑鼠，螢幕的光柔和地照亮他的側臉。
我輕輕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他。
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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